第251章 七十三


  这一面要深得多,匕首和短刀插进沙里挂不住,也使不上力,两人便都抛了武器,试图在天旋地转间抓住对方。
  翻滚当中,贺今行挂在脖子上的绿松石项链抖落出来,被那日阿拽住收紧,想要勒死他。
  他被迫将身体与对方挨得更近,以缓解后颈的压力,但这也给了他掐住了对方脖子的机会。
  直到跌进谷底停止滚落,两人仍然缠在一起,互扣命门,都只剩最后一点力气。
  贺今行被压在底下,脸上被沙粒擦出许多细小的口子,左臂已毫无知觉,只剩右手还在勉强用力。
  他急促地喘息着。
  天地在他眼里竖直,明月倒悬,一望无垠的大漠压在他头顶,断绝了所有退路。
  他屏住呼吸,几息后猛地奋力挺身,额头撞上那日阿的额头。跌回去的时候,后颈传来剧痛,绳子勒破皮陷进肉里,接着骤然一松。
  吊着绿松石的半截皮绳从那日阿手中飞出。他的手掌流了太多血,裂开的口子深可见骨,也因此流失了太多体温,冻僵之后,已攥不住哪怕一根绳。
  贺今行捞住那截断绳,任由那日阿的身体倒下来,砸在自己的身体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聚起力气将对方推到一边。
  天地豁然开朗,世界骤然清晰。一轮巨大的月亮就悬在他头顶,仿佛触手可及。
  十九年。
  距他的亲生父亲战死于此,已经十九年。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他半举起手臂,欲伸向圆月。那枚绿松石挂在指间,莹莹似泪滴。
  下一刻,沙山倾颓,滚滚黄沙如大雪落下。
  第251章 七十三
  星央与最后一个西凉人缠斗之际,大地似应和一般,响起一声沉闷的嗡鸣。
  两人齐齐往声源处看去,那沙丘顶突然矮一截,竟是滑坡了!
  星央心中一突,抢先收刀,趁对方失重回首之机将人劈倒在地,又往脖颈补了一刀,便转头飞快地爬上沙丘。
  月亮沉沉坠在天中,底下黄沙浩浩千顷,不见半片人影。
  他脑海空白一瞬,随即扔了刀冲下坡。流沙不实,踩上去如陷泥沼,几步便失了平衡,抱着头一路滚跌到底。
  伤与痛已不在知觉之中,他跪在坡底仰望眼前的沙山,仿佛全世界都将倾塌。
  在哪里,在哪里?
  他盯着毫无异样的沙堆,徒手不停地将它们刨开。沙粒钻进绽裂的伤口,堵住流出的血;风带走温度,将沙漠变作冰窟,让他四肢逐渐僵冷。
  这些都无法阻碍他的动作,他甚至越来越快——这个世上,除了他娘,就是将军对他最好。他早早地失去了娘亲,不想再失去他的将军。
  然而他找不到,挖得双手血肉模糊也没有挖出一衣半角。
  突如其来的晕眩让他抬手撑住额头,绝望趁机降临,让他心碎得想要一起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眼角忽然瞥见一点莹莹微光。他立刻忘了其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将那点光抓住。
  翻过来看,是一枚不及小指头大的绿松石。他愣了一下,认出来的瞬间忍不住呜咽出声。
  十四年冬,贺灵朝离关的第一年,神仙营在仙慈关一如既往。西北军没有接纳他们,也没有排挤他们。星央早早弄来一块松石原矿,断断续续打磨几个月才做成一条项链,适逢林远山跟随军师回京,他便托对方帮忙送人。
  言谈间念出那个崭新的名字,陌生得有些拗口。但当林远山笑说今行和他关系一定很好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无论将军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要去做什么事,都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他握着那枚绿松石,连同最真切的祷愿,郑重地交付出去。
  ——愿将军年年岁岁,百邪不侵,万事顺意,逢凶亦能化吉。
  “将军,将军……”
  混沌之中,贺今行隐约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他欲回应,却似被巨石压住一般无法动作。
  那声音满含担忧,他不忍让对方一直焦急下去,便拼命地试图睁眼使自己赶紧醒来。
  如此拉锯不知多久,身体终于有了反应,连呛数下咳出血。他的意识跟着清醒,撑起眼皮,只见一片模糊的影子占据了大半视野。
  星央将他从沙堆底下挖出来,简单处理过新的旧的伤,正仔细拂去他头脸上粘黏的砂砾与血污。察觉到他似乎清醒,忙凑近了,小声地叫他。
  贺今行的视线才将聚拢,能够看清人形。那张脸被血泪混着沙尘搅和得一塌糊涂,唯有双眸在月光下噙着泪,像浸在水里的纯度极高的宝石。
  怎么哭了呀?
  他发不出声音,想伸出手替对方抹掉泪痕也抬不起双臂,只无意识地翕动眼睫。
  这一点点动静让星央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他低头蹭了下肩膀。而后麻利地脱下外袍裹住他,又取下自己胸前挂着的绿松石吊坠,给他戴上。最后将他半扶着挪到自己背上。
  “将军,我们回仙慈关。”鼻音浓浓,囫囵得听不清字词。
  然而贺今行被他背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听着窸窣的脚步,就明白了。
  这里没有伤药也没有水,西凉人更是随时可能追上来,不能久留。
  可是,从叶辞城到仙慈关,骑马尚需三五日,靠一双腿要走多久?

第251章 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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