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三十一805


  “我当真了。”柳从心打断他,没有强塞,却郑重道:“你此时不需要,什么时候需要了再开口,我绝不说一个‘不’字。”
  贺今行听完这话,知他认真,自己不该轻待,唯有叠掌低眉致意。
  在角落坐着的晏尘水回头看了一会儿,举起手说:“嘿,柳大少爷,我也缺钱,能不能让我去取?”
  “你先打借条。”柳从心冷漠道。
  “呿,我就知道。”晏尘水撇嘴做了个鬼脸,缩回手撑着下颌,“今行,你们通政司还缺人吗?你把我要过去,让我跟你干得了。我们这个月也不发饷,愁死几个人。”
  贺今行笑着点头:“行啊,只要你真的乐意来。”
  晏尘水当然只是说说而已,插科打诨两句,又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翻新出的探案话本。他这个人,忙的时候嫌没时间歇息,真闲下来又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借了话本专找其中故事的漏洞。
  贺今行知道他这毛病,也没较真,到方桌坐下。他正对的那边本来是裴明悯的常座,自那天相谈之后,后者就没再出现。
  人没来,但两边的物品仍然放得很收敛,空出了一片。他对着空座稍稍出神,随即铺开纸笔,给他写了多日的谏文收尾。
  隔日休沐,他带着一沓草稿,借了晏尘水的小黑驴,趁着晨阳晃去至诚寺。
  夏日的气息已经十分浓郁,山野间郁郁葱葱,满目青绿。
  上山拜佛的善男信女不少,贺今行顺着人流牵驴而行,也犹如一名虔诚的信徒。唯有他自己心中知晓,他来拜的不是佛祖。
  宝殿里传诵出雄浑厚重的经声,贺今行就在殿外的丹墀下取了一支线香,慢慢点燃。
  他百期前后就想来,耽搁至今日,才得在此时注视着殿内释迦牟尼的尊像,由衷地祷祝。
  愿先父母安息,愿爹娘如愿再相逢。
  他将燃香插进石雕的大香炉,转眼看到接待其他香客的小沙弥,不经意地想起秦幼合。那个少年来日将在此剃度受戒,不知那时又是怎样的情景?
  他不太放心,算了算时间,打算到时候悄悄来看看。
  后山依然是旧模样,走到那间熟悉的禅房外面,经声已然消隐,能清晰地听见弘海法师的声音。
  “……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就如祂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
  贺今行在门口顿住,想等法师讲完再敲门。
  眼睛瞟着窗外的张厌深却一下瞧见了他,抬手招他进去,弘海缄口,跟着看过来。他只得进去,见了老师,又向法师行礼抱歉。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学生你来得可算正好。”张厌深指着弘海笑道:“他是禅宗徒,却掺讲《法华经》。你说说,他是不是灵台不净,不能专注用功?”
  贺今行眨眨眼,“老师,学生不通经书,不知从何作答。”
  弘海法师仍然平和如初,说道:“皆是我佛门经籍,有何看不得、说不得、讲不得?正是因其不同,恰可佐见我宗真义。若是在比对中,证悟本心,觉出佛性,那便是大造化。若是受其迷惑,疑虑己身,不能自洽,那便说明非我道中人,不必强参禅。所谓‘禅’之一字,就在这念念之间。”
  贺今行听完,只觉法师以别宗经典来论证己宗教义,很有超脱万物的胆魄。他合掌道:“主持心怀宽广,就如海一般包容万法。”
  弘海法师看着他,无声轻叹,起身道:“你这学生来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这话自然是对张厌深说的,老人眼里带着笑意,道:“那你快走。”
  贺今行送法师出门,心中却不解,既然不必强参禅,那法师又为何日日在此讲经,甚至时间似乎变长了?
  张厌深站起来活动筋骨,同时道:“我听说你们这段日子忙得紧,竟有时间过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疑?”
  贺今行不再多想,拿出携带的草稿交给对方。
  张厌深倚坐到窗下,借着天光细看,开头便微微拧眉,“论食货之积弊?”
  “是。”贺今行正襟危坐,答道:“学生据近年历闻,总结拙见。国库之困境,究其原因,在于岁入不足,在于库案众多,在于天灾频发而赈济频支,再加上这两年外战靡费,本就贫弱的国库不堪重负,已有卯粮不济的崩溃之兆。回首旧日,自庚子年间至今百年,田地、丁口有增,而课税之户口无增;税赋名目有增,而入户部之税额无增;隐匿田亩、蓄养佃奴之风愈演愈烈,贪腐库案屡禁不止。私以为朝廷当立时扼腕剜疮,革旧推新……”
  这篇奏疏他写了十来个晚上,每一句都反复斟酌,成篇几乎倒背如流。他将草稿内容精简道来,山风吹响松柏,送来隐约的经诵,犹如应和。
  张厌深用了两刻时间才看完,其后久久无言。阳光斜洒在他拿着稿纸的手上,使起皱的皮肤、星点的褐斑以及凸起的血管,都变得明亮。
  他看着自己最年轻的学生,先是欣慰,而后感到哀伤,叹道:“吾主龙章凤姿,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一个足够优秀的子嗣。如果你是他的孩子,而我也能在壮年成为你的老师,何至于抱憾至今。”
  他稍举起草稿,“你是觉得写得不够全面、深刻,还是在犹豫——该不该进这一封谏疏?”
  贺今行毫无隐瞒:“老师,我在犹豫。”
  张厌深问:“为什么?”

第288章 三十一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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