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六十三915


  张厌深笑道:“要落实一项政策,制定与执行缺一不可。不止要看上头的人怎么下达命令,还要看底下的人具体怎么去做。尸位素餐、敷衍塞责会耽误进程,拔苗助长、过犹不及也会毁了整个政策。前者罪行清楚明白,后者还可以推脱是一心为公,是为了加快速度办好事情,是没能把握好、顾虑到的失误,是上头逼太紧,才乱了阵脚。”
  有些人不想做事,但顶着圣旨又不能不做,所以干脆把事情做绝,做成非撤不可的死局,以此来倒逼让他做事的人。
  这种手段并不鲜见,贺今行考虑过这一点,“身在宣京,江南地方如何行事,是谨遵号令还是倒行逆施,眼看不见耳听不到……只能依靠监察。”
  但是,他无奈道:“各路道官建职多年,难保和地方官府没有勾结,若是给出权力,他们却一同阳奉阴违,反而坏事。能组建一支专门的监察队伍最好,但我要是在朝会上提议,各方必定都要塞人进来,这又违背了初衷。就算我能说服陛下让我一手组建,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足够多的可用的人手。”
  “所以我选择先相信许轻名许大人,再行筹备。”
  张厌深:“许轻名就一定可信么?假以时日,他未必比秦毓章差啊。”
  贺今行默然,不止一个人跟他提许轻名,但他的回答没有变过:“我不猜他在想什么,只看他在做什么。”
  “你倒是不问出身。”张厌深只一提,并不硬要改变他的看法,继续说:“其实还有一类监督的办法,不能用具体的人,可以用舆论用风气。”
  贺今行思索道:“老师是说……大文会?”
  荟芳馆文会开幕日定于七月初七,没剩几天了。
  张厌深:“此前裴孟檀和忠义侯把势头造得很足,全国各地都有许多优秀士子赶来参会,等文会结束,他们获得的讯息、接收到的思想,就会随他们回乡而发散于五湖四海。”
  贺今行不自觉蹙眉,“来参加文会的基本都是寒窗苦读尚未出仕的士子,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不管对政事见解如何,为国家百姓着想的心是纯粹的,学生……不忍利用他们。”
  他顿了顿,垂首道:“文会的作用就是交流沟通,是那些远道而来的读书人们的主场。这场文会由忠义侯举办,他自然有举办的目的,再掺杂其他政治意图,未免太过混乱,把主体也盖住了。”
  张厌深明了他的态度,叹道:“顾虑太多,皆成掣肘。”
  然而贺今行实在做不到无所顾忌,沉吟半晌,只能说:“我再想想。”
  又坐一刻,话尽相别,
  张厌深目送学生的身影消失,问一旁静如佛像似的老友:“你也都听到了,你觉得我这个学生怎么样?”
  弘海不答,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张厌深哈哈笑,然后问:“那你是不是该站在我这边?”
  法师捡起被他拂下案几丢到炕上的《金刚经》,摊开来放到他面前,继续念道:“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经声如沉钟连绵不绝,张厌深嘟囔一句“来来回回地念一本经真没意思啊”,扭头望向窗外。
  秋阳正好,如佛光洒满至诚山。
  贺今行沿阶而下,落叶夹道,小沙弥们已清扫到山脚。
  贺冬坐在亭里等他,马匹和马车都系在原处,不见其他身影。
  贺今行问:“星央去哪儿了?”
  贺冬讶异道:“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儿么?”
  “我们到禅房不久,他就先下山了——”贺今行心中一突,环望四野。
  群山飒飒,长风穿林掠水,赶起数只飞鸟。
  江北与京畿的交界处,野林中,一名背着抱负的青年拼命奔跑,身后缀着两道若有若无的影子。他快,他们也快。他慢,他们也慢。
  他被追了一个日夜,一直在这几座山上打转,已然反应过来,对方是想拦着他不让他进京。
  若是一直被耽搁在此,他自稷州北上所准备的一切都是徒劳。
  该怎么脱身?他焦躁地想着,脚下忽然一空,只来得及咬住舌头,便摔到了底。有落叶、野草与泥土垫着,没有摔得预想中的那么疼痛,反而口腔中弥漫开血腥。
  这似乎是一个废弃已久的捕猎陷阱,他挣扎起身,距离洞口还差一点距离。
  “裴公子。”坑洞上方出现一名穿黑衣的中年男人,正是追赶他的人之一,低头看着他,“要不要拉你一把?”
  事已至此,裴明悯镇静下来,吐出一口血沫,理清身上沾染的枯叶泥屑,再举起手臂,“劳驾。”
  对方将他拉出陷阱,回头问:“怎么处理?”
  树下还站着另一个人,裴明悯看过去,却是张熟脸。他呼出一口气,先声质问:“我犯了什么罪?”
  陆双楼抱着刀,神情漠然:“定罪判罚都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执行。而你,现在就是我的任务。”
  既是任务,那就有下令的人。也对,漆吾卫不可能擅自行事。裴明悯想到这大概是皇帝的命令,不由发笑,笑得直不起腰。
  在旁盯着他的黎肆后退一步,“好好的,你突然笑什么?”
  “我笑世事难料。”裴明悯抬起头,依然看着陆双楼,笑意不止:“你我当年同窗读书,有谁能知今日,君为鹰犬,我为亡徒。”
  陆双楼走近两步,“虽然是事实,但从你嘴巴里说出来,还真不好听。”

第320章 六十三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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