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张照片73


  相纸一边平整另一边粗糙,是他从一整张合照中撕下的。同时被撕掉的还有另外两片,也都是人像,已经被他寄给了不同的主人。
  三张照片,都大有用处。
  “我特意买了你喜欢的向日葵和绣球,黄色的,和蓝色的。满意吗?”他凝视桑榆定格的笑容,语调有一丝讨好。
  可照片是不会说话的。
  “我问你满意吗?!”片刻后,桑非晚忽然低低叫一声,像将死小兽发出的悲鸣,继而双泪滚落。
  沉睡的火山山顶开始冒烟,有滚烫岩浆缓慢翻滚,散发危险与恶意。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泪水混合雨水坠落地面的细小声音。
  “桑榆,我不会再担心你满不满意了!我不再怕你了!”他又将目光转到向日葵和绣球上,任模糊的绿色占据瞳孔,肩膀簌簌抖动,“也不再怕自己了……”
  没有校园霸凌商海浮沉,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这里甚至连人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白茫茫一片干净大地上,他终于获得喘息,可以面对自己二十六年以来双眼的痼疾。
  这个秘密和另一个秘密一起深埋于心,像并蒂莲,像双头蛇;像虾虎鱼和枪虾(1),像蜜蜂与花朵。
  他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只要不说,它们就能一直以最暧昧的雏形存在于意识中,好供他一遍遍雕琢、描绘、品尝。
  他靠它们活着。
  过了许久,桑非晚止住泪水,蹲身将照片摆在墓碑前。
  照片中,少年张扬霸道的脸庞很快沾上雨水,气势不再,看上去像受了委屈哭泣。
  桑非晚的心情好了不少。
  忽而一阵轻风,照片被吹翻了个面,黏在旁边向日葵的茎杆上。
  一行字母露了出来:【I am】
  由他亲手写就。
  另两张照片背面的单词在眼前浮现,桑非晚勾着笑,像是生怕坟墓中的尸体听不见一样,很慢地道:“I am coming back.”
  桑榆啊,我回来了。
  这样想着,桑非晚索性用力将手袋一抖,里面的杂物七零八落。五彩冥钞被风带起,纷扬撒了满天。
  其间夹杂的几张照片略微重些,携雨水坠地,和桑榆的个人照一样,黏在湿润的泥土上奄奄一息。
  白菠萝红橙子灰色向日葵……全部都是桑榆的画作。
  春日应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但今天肃城格外奇怪,风越吹越大,利刃般拍在桑非晚脸上,他低头避过气流,目光偏巧与照片相撞。
  不知是否是风的原因,桑非晚忽然浑身发痒。他指尖弯出最大的弧度,指甲在皮肤裸露处反复挠来刮去。那种挠法儿,不像是抚平不适缓解躁动,倒更像身上黏了什么异物,想要生生地将异物剥离、抠掉,哪怕要付出皮肉绽裂的代价。
  桑非晚越挠越快,手指似十把刮刀陡然缩紧,接触处无一不迅速泛红,脖颈眼下角质薄的地方,甚至被他挖破。
  泪水裹着血丝低下,于泥土中无声消融。
  桑非晚痛得倒吸冷气,但他像个犯了病神志不清的瘾君子,抠挖的动作停不下来,眼泪也根本止不住。地上的画作和照片在他眼中逐渐模糊、陌生,最终只剩隐约轮廓。
  桑非晚对着照片中的少年,清了清充斥血腥味的喉咙,声音越来越大:“你是谁啊?”
  “而我,又是谁?”他几近嘶吼。
  风能够最大限度地提供氧气。
  火山终于爆发。
  全身的力气似被掏空,桑非晚像个痛失心爱玩具的孩童,葱根般洁白的手指撑进泥土,双眸紧闭哭倒在地。他脸上模糊一片,不知是泪水、雨水还是血水,哪里还有半分说一不二的霸总模样。
  黑色淤泥沾上昂贵的开司米大衣,仿佛一整团未经化开的颜料,被匆匆泼到画布上,颜料废了,画也毁失殆尽。
  “你是对桑榆很重要的人。”呼啸冷风中倏尔传来声音,继而一双有力的手扶上他的双臂。
  源源热意让桑非晚止住哭泣与颤抖。他睁开眼看清来人后,略想几秒,不无惊异:“您二位是……记者先生?”
  连海将依旧流泪的霸总搀扶起身。
  桑非晚腿都是麻的,站直后打个趔趄,不小心蹭歪了连海的外套,沾满污泥的手也重重按在了里面的衬衫上,瞬间一个黑色五指印浮现。
  “海哥,”季明月连忙奔上前,眉毛跳跳,想伸手触碰却又被污渍劝退,他不知从哪儿学来一口婉转的南方口音,水磨似的,再拐几个弯简直可以去唱昆曲念白,“哎呀,这是你刚定做的衬衫,牛津纺面料很贵的,还不能机洗!”
  季明月刚喝了“圣水”,嘴里尚残存着淡淡的腥咸气息。他暗自吐槽圣水估计是放久了有些变质,又结合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认为海哥工作繁忙日理万机,食堂预制菜都能嚼出佛跳墙的感觉——休说保管圣水了,能顾好自己,完整地吃上一顿热乎饭都难得。
  这样下去可不行,作为“智能小组”的副组长,他有义务把海哥的日常起居照顾起来。
  连海几不可查地咽了下唾沫,给呆怔的季明月使了好几个眼色。
  他长于推演精于分析,但却自知不如小季——小季破案总有神来之笔。昨夜他和自己说了做戏引桑非晚自曝的计划,虽然有些兵行险着,不过只有出奇,方能制胜。

第39章 三张照片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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