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10节

  葛容钦不怒反笑:“我行走十四州,畅行无阻,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这么说话的人——一个品级都没有的典史。”
  杨典史不为所动:“保卫一城安宁,职责所在。”
  葛容钦正欲上马,杨典史又道:“城内不允许纵马,还请葛大人步行出城。”
  再三被下面子,葛容钦神色冷了下来,压下怒气,乜斜眼凝视他片刻,牵着马出了城。
  城门百米之外,葛容钦的人都在那儿候着。见葛容钦出现,一名押官上前接过缰绳,葛容钦面上不显山露水,押官试探着问:“葛大人,既然已知班贺就在城内,为何不直接抓了他?”
  “抓他?有什么用。你以为淳王要的是一个工匠?他要的是那块天铁。”葛容钦摸了摸那匹黑鬃骝。
  “抓了他,不就能找到王爷要的天铁?”
  “我不信。”葛容钦昂首,“什么所有人都能适应的天铁,我才不信。他们又是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追捕至今,葛容钦对自己所要执行的命令是有怀疑的,如果费尽周折抓到班贺,却证明他们所追求的不过是一句虚言,那才可笑至极。
  不过,现在玉成县这些人的反应,倒是有几分意思了。
  押官语气犹豫:“可孟……”
  “孟光卢,那位孔大师的二徒弟?趁师父病重出走,投靠淳王,他是向淳王保证,他也能造出这样一块天铁,可三年过去,结果如何?”
  葛容钦眼神轻蔑:“那些工匠自吹自擂的话说得还少了?”
  已经耗费了那么多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葛容钦望着不远处的城楼,双眼如同最精明的猎手,等着狐狸尾巴露出来。
  清静的小院里,班贺教阿桃写字,小姑娘忽然瞥见他衣服上破了个洞,这院里杂物堆积,边角各处粗糙含锋,稍不注意就会多个透风眼。
  阿桃道:“龚先生,衣服脱下来给我吧,我拿给娘帮你补起来。”
  她不说班贺还没注意到,他不讲究穿着,至少体面周正还是要的,当即回屋里换了件衣服出来。
  敲门声响起,在一旁雕木头的阿毛蹦起来,嚷着“我去开”奔向门口。
  门外站着个提菜篮的老汉,笑呵呵道:“阿毛,龚先生在没有?今儿卖剩下两把小菜,给你们留着了。”
  阿毛忙不迭接过小菜,声音清脆:“师兄在呢,谢谢刘大爷,我去拿钱给你。”
  “不用不用。龚先生上个月才帮我修过窗户,都没收钱,我怎么好意思要你们的钱。”说着,刘老汉指指斜对过儿那户,回去了。
  他才走到门口,便来了几个官差,仅凭衣着就叫人腿发软。
  那官差大喝一声站住,防止刘老汉躲进门里去:“刘吉,交税了!”
  刘老汉转身作揖,苦着脸:“官老爷,前日不才交过税,怎么今日又要交了?”
  官差膀大腰圆,声音也粗:“前日交的是前日的税,今日交的是今日的税。”
  刘老汉急得拍着腿:“可……这又是收的什么税?”
  “太后生辰在即,各地得上供贺礼,知县大人要……不是,我说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快拿钱!”官差被同行的捅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
  “诶诶!”刘老汉忙不迭拿钱,满脸肉疼地把刚攒下的数十枚铜钱交了出去。
  “就这么点儿?”
  “这已经是这些日子的全部了。”刘老汉面容苦涩。
  那两个官差见多了卖惨的,嫌弃地摆摆手,去往下一家。征税的差役走远,刘老汉回头,见阿毛探出头望着这边,龚先生似乎被声响惊动,也站到了门口。
  刘老汉心里苦闷,忍不住道:“成天收税,不知道都收的是些什么税!太后那贼婆娘坐在宫里什么也不做,就要天下人养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功勋,一个贼婆娘,还要管着皇帝哩!呸,贼婆娘!”
  四下看了看,似乎没人,可难保不会隔墙有耳,班贺连忙制止:“还请别这样说,咱们小老百姓,还是不要妄议朝廷的好。”
  “唉,我也就只能骂两句,她可是实实在在拿走了我的钱。”刘老汉摇摇头,佝偻的背弓得更甚,转身进了门。
  阿毛仰头望着师兄,班贺抬手揽住他的肩,无奈摇头,退回去合上了门。
  回去班贺就拿出钱袋开始数,为了给陆旋买药,花了不少,他还是得多接些活才好。他得了杨典史照拂,这些杂七杂八的税收不到他头上,但盐铁课税一样都逃不了。
  田土赋税、盐铁课税是一国财政之本,暂且不提,但余下种类繁杂的税目皆是打着各个名号的横征暴敛,民生多艰难他都看在眼中。
  见班贺数钱,阿桃表情拘谨起来:“龚先生,我娘每日都要喝药,是不是用了很多钱?”
  这屋里另一位病患的药,也靠班贺慷慨解囊。
  他笑笑:“你娘吃的都是些便宜的药,花不了几个铜子。不是说好,抵了房租吗?现在还多了你旋哥一个,他也得交房租的。”
  知晓自己人微力薄,全靠龚先生发善心,阿桃眼中带着忧虑,点点头:“那你们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听见班贺提到自己名字,陆旋跟着班贺进了屋。
  接触到班贺投来的疑惑眼神,陆旋说道:“有什么活能用到我,尽管跟我说。”
  “不用。你也待不了几天了,原本还想让你再等等鲁镖头的消息,但现在你这模样还是早点离开的好。过两日你好得差不多,我送你出城。”
  班贺拿了一叠纸,从陆旋身边经过,抬手正要拍在他肩上,却见陆旋侧身闪躲,动作有些刻意,似乎不愿意让人碰他。
  陆旋神色紧绷,眼神躲避,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不说话。
  班贺看了看自己的手,挑挑眉,若无其事地放下了。


第12章 白龙鱼服
  对陆旋的异样,班贺未曾多问一句。
  其实理当如此,细数起来,他们并未有多深厚的交情,不过是这世道艰难,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班贺不忍见忠良之后遭受迫害,自愿帮陆旋装上一双手臂,又不是陆旋求来的。在他心中,或许他们并没有那么亲近。
  原先陆旋任由班贺支配,是他的身体情况不能允许自主,现下肢体齐全,对这样的接触心有芥蒂,自然是可以表露出拒绝的。
  起初班贺是这样想的,意识到陆旋可能会对某些事不习惯,他开始多留心了几分。各人有各人的秉性习惯,应当尊重。
  陆旋对手臂的操纵自如许多,但动作幅度大大减小,表现得似乎还算正常。班贺询问他有没有出现不适,得到的回答总是完全没有异样。
  见陆旋神色无异,班贺便不再多问。
  一个有意保持距离,一个自觉回避,两人仿佛无形间拉开了距离,复又变得生疏起来。
  一大早,院门被用力敲响,带着哭腔的声音喊着龚先生,一声接一声。
  班贺匆忙穿好衣裳,从房内走出前去开门。门闩甫一拉开,门外那人立刻跪倒在地,半边身子扑了进来,惊得班贺连忙伸手搀住他。
  那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满面焦急之色,涕泗横流声泪俱下:“龚先生,您救救我爷爷吧,我爷爷被官差抓走了!”
  班贺这才认出他来,少年人是刘老汉的孙子,名叫刘乾,在县里一家酒坊做学徒,自幼父母双亡,是刘老汉独自一人辛苦拉扯大的。
  将刘乾扶起来,班贺说道:“起来慢慢说,你爷爷怎么会被官差抓走?”
  刘乾六神无主,干巴巴地将一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这些年刘老汉一直摆摊卖些小菜过活,早早地就要挑着菜去市集,没成想今日菜摊摆好没多时,就有官差前来,不由分说拿绳子给他绑了,关进了班房。
  与刘老汉一同摆摊的大婶慌忙去酒坊报信,刘乾惊慌之下找去县衙,却被衙差告知,因刘老汉辱骂太后,要挨板子。除非拿钱来,否则就要打他个皮开肉绽!
  搜出身上所有的钱,在家中翻箱倒柜一番,只找出零碎几十个铜板。前几日交完税钱所剩无几,哪里还有钱去贿赂那些差役?找酒坊掌柜支了当月工钱,勉强凑了几吊钱,刘乾又急又怕。怕的是去得不及时,爷爷要挨板子,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受得住几下?想起邻里中班贺素来为人和善慷慨,当即前来哀求班贺。
  听闻事态紧急,班贺折返拿上钱袋,随刘乾一同前去。
  原想先去找杨典史说情,到了县衙却得知杨典史出城缉盗两日了,尚未回来,班贺担心刘老汉安危,不敢耽搁,转而赶去了关押的地方。
  见刘老汉家人带了钱来,差役精明的目光落在他们手中钱袋上:“按本朝律法,辱骂太后需杖责二十大板,他骂了三声,便是六十大板。那可是六十大板呐,要免去皮肉之苦,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行?”
  “钱我都给你们,都给你们!”刘乾把手里的铜钱一并放入差役卒手中,苦求的眼神落在班贺身上,焦急地小声叫着龚先生。
  班贺从钱袋里取出几两碎银:“还请,各位不要为难老人家。”
  差役接过银子,掂量两下,总算笑起来:“有此物便不会为难了。不过么,是有人前来检举揭发我们才走这一趟。人带回来什么都不做总归不好,到时候怕是落人口实。”
  他说着这话,装模作样煞有介事。
  可若他真的在乎落人口实,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索贿。班贺眉头紧皱,忍耐下来,此时与差役作对没有好处。
  只听差役接着说道:“那就打个二十板,以示惩戒,叫他以后管住那张惹祸的嘴。”
  明白了,这是嫌不够。班贺无声叹息,从钱袋里拿出剩下的钱。
  见钱眼开的差役这回才真正松口,将钱揣入怀中:“放心好了,我们兄弟下手知道轻重,保管回去歇两天就能下地跑。”
  挨了二十大板的刘老汉是被刘乾背回去的,疼得哀吟了一路,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一听班贺要为他请大夫,刘老汉差点忍着疼从床上下来跪拜,连声制止。
  他已经欠了班贺良多,请大夫来上哪儿找钱付诊金去,难道又要让他垫付不成?不过只是一点儿皮肉伤,过两天就能好了,不必再请大夫。
  班贺从刘老汉屋里出来,刘乾送他到门外,感恩戴德抹眼泪的模样瞧着凄惨可怜,心中暗暗唏嘘,安抚两句才回到租住的庭院里。
  哀吟与哭声犹似在耳,而这巷中那一扇扇紧闭的门窗后,却不知正伸着几只耳朵。
  班贺从回来便坐在屋檐底下,没什么精神似的。陆旋望向他的目光隐含担忧,出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官如虎,吏如狼,杀生害命,骨头啃尽……”班贺声音很低,陆旋要不是耳力超群,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抬眼看着难得安静的阿毛,班贺招招手,阿毛乖顺地上前几步,站在他跟前。
  “你往后,要谨言慎行。我虽能护你一时,可总有护不到你的时候。”
  阿毛知道自己管不住嘴的坏毛病,师兄此时神情严肃,想必是忆起上回在余县丞府上那件事。祸从口出从不是虚言,他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十分听从管教的样子。
  这一日,还是没能躲过请吕仲良。
  傍晚时分,一声尖细的惊叫自院中响起,阿桃紧抓着班贺那件衣裳从屋里跑出来,发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娘,我娘咳血了……”
  那件刚缝补完的衣服上,沾染了殷红的血迹,打开的房门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阿桃比那刘乾更为无助,一个弱小的女孩儿,连搀扶的力气都没有。
  阿毛是唯一一个能跑去请大夫的,不用嘱咐二话不说出了门,显出靠谱有担当的一面来。
  阿桃担忧母亲,一直以泪洗面。等吕大夫前来诊断,她依偎在班贺温暖的怀里,从旁观望,忧虑的目光定在吕大夫身上,唯恐他随时说出坏消息来。
  待吕大夫为孙良玉喂下药,说出暂时无大碍后,阿桃才放下一颗吊起的心。在班贺怀里委屈地擦干眼泪,班贺轻柔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她心里好受多了。
  阿桃回到房里照顾母亲,吕仲良提着药箱踱向班贺:“班大人,诊金和药钱,是不是该结一结了?”
  “没钱了。”班贺将钱袋翻出个底朝天,无奈地扫了扫两边袖子,“一分都没有了。”
  孙良玉病了那么久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多半是她的病情到了只能这样拖着的地步。现下条件如此,吕大夫已经尽力,他的钱袋也尽了全力。
  站立一旁的陆旋听着他们的话,班贺此时的处境,便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实写照。
  思索片刻,吕仲良放下药箱坐在班贺对面,拂了拂桌面:“班大人,你可知道白龙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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