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117节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鲁北平恭敬一礼:“顾道长。”
  顾拂上前几步,两边看了看:“你怎么在这儿,恭卿也来了?”
  “我,我是一个人来的。”鲁北平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顾拂眉心微蹙:”来这里做什么,这和尚庙有什么好看的。”
  许是因为与眼前的人并不算很熟悉,只知道对方与班贺交情不浅,鲁北平面对顾拂比面对陆旋他们心态更平和,卸下心中那份沉重,坦然说道:“听说那些科举不中的举子,不少会在寺庙借住,为下一次考试准备。要是这回没中,我看看能不能也住这儿来。”
  “噗,哈哈哈!”顾拂忍不住笑起来,这小子怎么这么有意思,“还没见到放榜就先给自己找退路了?行,比姓陆的那小子强。”
  这是第一回,有人说自己比陆旋强,鲁北平微愣,随即双颊红了些,那又不是什么好话。
  “那姓陆的小子,有时候做事不管后果,莽着呢。”顾拂对陆旋的第一印象,就是把自己折腾进刑部大牢,班贺亲自开口求人。瞿南战场上的事,他也听说了些。
  鲁北平替他哥说话:“我哥他肯定有分寸的。”
  顾拂睨他一眼:“你也别帮他说话,你们兄弟俩都欠着我人情,记得吗?”
  鲁北平当然记得,是顾拂帮他向熊应逵递的信,虽然那封信什么作用都没起到。于是老实闭了嘴,任他去说。
  “你在愁武科考试的事?”顾拂明知故问,见鲁北平眼神闪烁,神秘一笑,“我帮你算一卦,我算得可准了。”
  鲁北平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举起五指纤长的手开始掐起来。不知蓄了多久的长指甲保养得宜,许是浸过某种药油,呈现莹润的米白色,舞动起来让鲁北平分了神,一时说不出话。
  晃动的手指停下,顾拂慢条斯理道:“不用过度担心,你要算的事会有一个好结果。过程有些不顺利也没什么,没有任何事是一帆风顺的。”
  鲁北平被那些细长手指分散的注意力收了回来,这样掐手指的敷衍的算法着实难以令人信服,这些话比起算卦反倒更像一个安慰。
  他忽然有些理解,班贺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算卦了。
  活生生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顾拂笑眯眯地收回手,轻快地说道:“你中了武举对我也是好事,你们兄弟俩高官厚禄,欠我的人情就能换来更多东西。”
  鲁北平笑着摇头:“那就借顾道长吉言了。”
  顾拂打量鲁北平片刻:“那姓陆的倒是会给恭卿找事做,还拖家带口来了,肯定是他让你来找恭卿的吧?”
  鲁北平有些迟钝:“的确是我哥让我来找班先生,可班先生在玉成县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后来我哥去玉成县找我爹,才与班先生结识的。我们镖局四处走镖,有时候会替人带些货物到别处售卖,班先生时常托付我们帮他卖些东西呢。”
  “哦?”顾拂此时方才知晓这件事,不解道,“我怎么瞧着,恭卿和姓陆的小子比和你熟稔多了?”
  鲁北平:“……”
  说起来,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陆旋和班贺两人的感情,出奇的好,旁人插不进去似的。顾拂不说没觉得,这一提,便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起来。
  班贺从官署散值回来,鲁北平已经在家帮闵姑忙活了,见他没事,神情似乎也不再纠结武科的事,班贺安下心来。
  陆旋白日被娄冠叫去,在军营待了不短时辰,也不知道鲁北平是什么时候回的,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
  一桌人吃着饭,陆旋如往常一般给班贺夹了一筷子菜,鲁北平双眼立刻朝着他们看来。
  有所察觉的班贺不动声色,语气如常:“虽然我胳膊没你长,夹菜还是夹得到的。”
  陆旋哦了声,专心吃起了自己的饭。阿毛夹起一把菜叶放进鲁北平碗里:“平哥,我也给你夹,嘿嘿。”
  鲁北平道了声谢,将心里莫名其妙的感觉挥去,注意力也收回来。
  好友亲近点无可厚非,相亲互助很正常啊,况且人与人间交情深浅又不以相识时间为准,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么一打岔,鲁北平对步射失利的怨念淡了许多,尽量维持平常心,等待发榜之日到来。
  翌日,班贺得知了鲁北平昨日行踪。而这个消息,却是他从顾拂口中得知的。
  顾拂扬起下巴:“你这位小兄弟,找退路找到庙里去,该不会想出家了吧?他要跟秃驴拜师我可瞧不起他,幸好给我碰上了,及时把他拉了回来。实在想出家,拜我为师也是可以的嘛。”
  班贺不止是费解,还有些头疼,拜顾拂那更不可以!


第165章 老臣
  鲁北平武举能中与否终归是他的事,班贺注意到的却是另一桩非比寻常的安排。
  升迁侍郎后不仅职权范围发生变化,朝堂之上所处位置也不可同日而语。以往班贺站在队伍末端充个人数,而今站位于工部尚书俞燔之后,身旁的官员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起来。
  所处位置决定了所见所闻,即便不是主动扫听,一些话一些事,也会自然而然摆到面前来。
  朝会的日子天光还未大亮,一众官员早已陆续到位,聚集在宫门前,等待皇帝到来,内侍宣布朝会开始。
  离朝会正式开始还有些时候,官员们哪能木桩似的规矩站着不动不语?纷纷各自集结。或论及政务,或寒暄恭维,能传到别人耳朵里的无非都是一些希望别人听见的话。
  班贺听见纷杂言语中传来一道略显苦口婆心的声音,侧目向话语传来的方向看去。
  “部堂,下官不过是心中有所不平,才忍不住要说句公道话。”说话的是礼部侍郎,戴竹冈。
  声音虽不大,周边的几人却都听得真切,默不作声地关注过来。
  戴竹冈说道:“武科考试历来由兵部主办,以往也曾有过皇帝委任礼部负责的先例,这是皇命钦定的武官选举职权。历朝历代以来,无非礼、兵两部才有资格过问。可今年武科,皇帝却任命吏部侍郎任副总裁,这是从未有过的。既不合礼制,又不合规矩,本朝立国未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啊。”
  礼部侍郎韦存恕半闭着眼,双手持笏垂在身前,听着下属说出那些话,并未应和,却也不阻止,想来这些话也是他心中所想。
  武科考官由皇帝亲自挑选,多年以来正总裁从翰林院里选已成常例,副总裁为兵部侍郎,此一职位从未由兵部之外的人担任。
  戴竹冈说道:“他李倓身为吏部侍郎,明知不合规矩,对皇帝这番举措竟也不回拒,堂而皇之参与武科考试。遴选、考核文官都不能满足,如今还要插手武官遴选了么?”
  皇帝近来对李倓颇为器重,不时召见,获得如此殊荣,李倓本就不低调的作风更甚,颇有目中无人的架势。戴竹冈这些话,是在心中不满积累到极点后不吐不快。
  听见这话的官员暗暗点头,对这番话颇为认同。但没有一人敢将态度明面上表现出来,戴竹冈看向四周时,纷纷眼神回避。
  皇帝命李倓担任副总裁明眼人都知道不妥,早先倒是有人上疏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却被全部驳回,上疏者还被皇帝找机会申饬一番,便无人再敢明着反对。
  就连来到京城便斗鸡似的四处得罪人的范震昱,这次都没有出头。他是想搅乱这潭浑水,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底气来源于谁,这回是皇帝授意,他便装聋作哑。
  其他人的态度则暧昧得多,这其中不仅有皇帝亲自任命的缘故,还有吏部侍郎李倓不可轻易得罪。
  李倓曾担任两次文科主考,所有参加当年会试的举子都是主考门生,考中进士更是莫大的恩情。
  更别提朝中官员升贬皆经由吏部,不少是吏部尚书、侍郎门生故吏,若是在这时候当出头鸟,便是明着跟李倓过不去。
  一道声音如霹雳般震慑当场,登时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戴侍郎竟然如此懂礼法,对李某人担任一个小小的武科考官不满至此,以致满心怨愤非要博得认同不可。你倒也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戴侍郎为何不敢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到陛下面前去说?反而是在人背后闲言碎语,这两面三刀的做派,便是合乎礼,合乎法?”
  被议论的李倓姗姗来迟,却正好听见了最后那几句话。他正在风头上,毫不迟疑当场怼了回去,冷眼看着戴竹冈,面色傲然。
  众目睽睽之下,他毫不收敛态度嚣张,戴竹冈面色有些难看,不甘落于下风,当即回道:“李侍郎,你我入朝为官做臣子,是为朝廷与陛下分忧解难,因此更要明事理,正视听。对陛下的旨意无所不从,才是奸臣所为。”
  李倓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不明事理,非要你去正视听不可?陛下任用我,便是任用奸臣?戴侍郎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陛下是否偏误自有御史言官履行职责,戴侍郎如此有心,难不成是想插手御史言官的职权?”
  “你!”戴竹冈又气又怕,惊出一身汗。皇帝素来不喜他人对他的安排指手画脚,方才情急之下一时失言,说的话若是被有心人捅到皇帝跟前,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他恐怕在劫难逃。
  戴竹冈控制着声量,李倓却是有恃无恐,听见他声音的人不在少数,越来越多的人支着耳朵投来目光,气焰更甚。
  心中生起一丝退意,勉强应对的戴竹冈看向周围,官员们依然低头不与他对视,仿佛从一开始便没有抬起过。
  班贺站在俞燔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不免觉得在此情形下势单力薄的戴竹冈可怜,但很快收回了仅有的一点同情心。
  官场如战场,勾心斗角从来如此,所作所为皆为权势私心,没有谁是可怜人一说。
  这位李侍郎出身门第,进士及第进入官场,有些手腕,多年来官运亨通,权势人脉都不缺。对于陆旋而言,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不,现在的他们根本无法成为对手。
  思索间,内侍前来传话,官员们各自归列,排成整齐队列,等待皇帝接见。
  朝臣谈论的政务多半是班贺插不上话的,工部之事也有俞燔这个尚书代言,他便戳在原地当一个光听不说的哑巴。
  忽然,班贺听见皇帝唤了一声兵部尚书。
  “冯尚书,朕听闻老尚书前些日子身体抱恙,歇了些时日,今日上朝,身体可还硬朗?”赵怀熠语气温和,俨然一位关切老迈臣子身体的仁君。
  班贺稍稍抬眸,皇帝关切臣子是否安康理所应当,可在这朝堂上,问起老臣身体,绝非一件寻常事。
  兵部尚书冯攸仁听见问询,连忙上前一步,先谢过皇帝关怀,立时心中领会皇帝言语中潜藏的意思。
  他久居官场,是三朝老臣,不说功勋卓越,也做出不小政绩。病中皇帝还派人去看望过,对他这位老功臣有几分尊敬。
  可再尊敬,也不能保证皇帝需要他这个臣子,这回问出这句话,显然是在试探他是否还能继续担此重任。
  冯攸仁抬头,朗声说道:“圣上,老臣虽年纪大了,但身体并无大碍,前些日子不过是些小病,痊愈之后便又生龙活虎的了。不信,您瞧。”
  他说着,便要证明自己一般,抬腿便是一跳,当着众臣的面,大跨步在人前走动,活动着四肢腰身,甚至放下笏板想要来个空翻。
  赵怀熠忙叫人搀扶住他,让一个年迈老臣在朝堂上如此卖力表现,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闪了腰,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老尚书有些气喘,面上却硬撑着,不肯服老。皇帝无奈笑笑:“老尚书以身报国,是朝中栋梁,忠良之心多年未变,老当益壮,不减当年,万望老尚书保重身体。”
  对老尚书安抚一番,皇帝退场,朝会便就此散去。
  这一出试探差点就成了小闹剧,虽在老尚书强硬表现下未能继续,但皇帝的意思已经传达到各人眼中——老尚书年事已高,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跟随俞燔走出宫门,班贺若有所思,尚未明白皇帝到底想做什么。忽然回神,发觉上司正回头看着自己,笑笑拱手一礼。
  俞燔回以一笑,转回头去,轻声说道:“冯尚书多年来鞠躬尽瘁,为朝廷尽心尽力,为人清廉,可惜太过贪恋高位,才会有今日堂上这一场面。若是再不能放手,恐怕,晚节难保。”
  班贺想了想:“君心难测,进退之度,难以把握。老尚书不过是想,为朝廷尽最后一份力罢了。”
  “是啊,君心难测。”俞燔认同地点头,心中被那一幕触动,轻叹一声,“我不图位高权重,只想能全身而退,有个善终。”
  他似乎意有所指,班贺笑容不改:“部堂光明洞彻,定能如愿。”
  “可有些时候,入场便如陷泥淖,被裹挟其中,再难脱身。”俞燔语气沉重了些,“有些人适合为官,有些人不合适。你原意只想待在虞衡司,可惜这不由你决定,你的为难我也看在眼里。这官场,不适合你。”
  班贺嘴角笑容收敛了些,随即缓缓扩大,眼眸清明:“可我,已经身在其中了。”
  俞燔再度回头,已显出几分老态的双眼并未包含任何苛责:“你执意为官定然有你的想法,只是一句告诫,当退则退,休要越陷越深。”
  班贺点点头,语气认真眼神狡黠:“部堂言之有理。可部堂,您太瞧得起我了,我不过随时可以取而代之的工匠出身,泥淖就那么点位置,哪儿轮得到我涉足深处?”
  俞燔笑起来,一声是啊随着叹息一同出口:“旁的人,还够不上呢。”
  “部堂,我还有一事相求。”班贺说。
  俞燔提起眉梢:“什么?”
  班贺毕恭毕敬:“您那马车,捎下官一程?”
  俞燔大笑几声:“来吧来吧。你这工匠出身的工部侍郎,连辆马车都造不出来,简直不成体统。”
  班贺眨眨眼:“我若用工部侍郎的职权造自己的马车,怕是更不成体统。”
  俞燔思索一番,忍俊不禁。
  堂堂工部侍郎,就图一辆马车,确实挺没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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