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157节

  西北边境能长年坚守,就是因为有戈壁、河道、重峦等天然屏障。若是铺设轨车,必定要通路,一旦西北战败,敌军南下便可畅通无阻直入腹地。这在饱受异族侵扰的当下,是绝不可能实施的。
  轨车的轨道非一两日可建成,京郊运粮轨车整段长度一百多里,当年耗时六年才建成,这样浩大的工程,需要多少人力可想而知。
  当年经历几场大战几乎被耗尽的国库,根本不足以支撑。
  钱、物、人,三者无一具备。
  除了这些客观存在的问题,还有就是先帝的私心。
  班贺心里极为清楚,掌权者需要百姓安分守己,最好是祖辈世代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政策上户籍管理严格,去往外地要向官府报备,外地入城要查过所,百姓不可随意迁移,以免出现混乱。
  不会有掌权者愿意这种打破限制的东西出现。不仅掌权者不能允许,朝廷官员也不会任由发展,他们最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
  轨车的出现意味着变化,变化则意味着风险。
  但先帝又不肯放任身怀绝技的孔芑多返乡,赐高官厚禄,留他在京城。因此,师父在京中造了十多年的宫殿楼宇,郁郁而终。班贺虽从未说出口,但那件事一直存在于他心中,师父的遗憾亦使他耿耿于怀。
  “朕觉得,此事可再商榷。”赵怀熠说。
  班贺愕然与皇帝对视,几乎要怀疑是否听错了,或是漏了几句话没听见。
  赵怀熠郑重道:“兹事重大,需要慎重考虑。既然这件事是尊师提出的,那么你应当十分了解尊师构想,朕想了解所有。”
  此话一出,班贺当即跪下叩首:“陛下,臣万死不辞!”
  “什么万死不万死的,又没让你上刀山下火海。”赵怀熠将他唤起,只是君臣二人私下商议,不必动不动便跪。
  皇帝注视面前的臣子:“班侍郎,那件事情办起来,会很难啊。”
  班贺淡然一笑,道:“陛下,这世上,要做成什么大事,是不难的?”
  “很好,你能有此觉悟,朕心甚慰。你回去准备吧。”赵怀熠说道。
  离开皇宫的路已经走过很多遍,班贺从未有哪一日如同今日这般心潮澎湃。他以为他回到京中所能期望的事情不多,但皇帝竟然对当年的遗憾心知肚明,并重提此事。
  哪怕现在还不能实施,被先皇所否决的提案能够被当今皇帝重新考虑已是不易,师父的心血便不算白费。
  而用尽一切方法说服皇帝实行,就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了。


第212章 知情
  工部侍郎离开后,张全忠回到门外,方站定,却见皇帝走了出来,径直向外走去,他忙不迭快步跟上:“陛下,这是要去何处?”
  赵怀熠淡淡道:“去见太后。”
  不是才从太后那儿回来没多久?张全忠一头雾水,哪怕他跟随皇帝这么久,也不能一下猜中皇帝的心思——总不能真是担心太后身体吧?
  连张全忠都能明白,太后是借故让皇帝去见华国舅府上那位二小姐。
  说起来,比起那位端丽貌美颇有些傲气的大小姐云芙,这位容貌稍显平庸,但性子随和的二小姐更为讨喜。若是她入宫,比大小姐更合适,至少待宫里的太监、宫女,态度温柔和煦。
  可那也只是他一个底下人的想法,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帝哪个都不喜欢。
  皇帝脚步一停,张全忠立刻顿在原地,小心翼翼觑着那个威严的背影。
  “你在门外候着。”赵怀熠吩咐道。
  说完,他走了进去。
  不多时,知情识趣的华云荣主动退了出来。行至门外,见躬身行礼的张全忠,垂首点头回礼:“张公公在陛下身边不辞辛劳,辛苦了。”
  张全忠堆着笑:“二小姐哪里的话,这是奴婢分内事。若是陛下不用奴婢伺候了,奴婢才要叫苦呢。”
  华云荣双唇微启,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笑了笑,转身离开。
  张全忠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声,恐怕她也是并非自愿。
  心中感慨还未消,就见一群宫女、太监纷纷退了出来。
  皇帝进入后便吩咐所有人离开,太后点头默许,此时里边没有留一人,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传出。众人候在门外面面相觑,用着细微的声音交头接耳。
  殿内没有第三人在场,唯有皇帝与太后母子相对,华清夷对这副阵仗不甚在意,对皇帝笑着道:“有什么话如此私密,旁的人还听不得了?”
  她望着赵怀熠,站立在两步之外的皇帝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她面上的笑也逐渐收敛起来,移开视线:“说吧,我倒要听听,什么事值得如此郑重其事。”
  赵怀熠说道:“以后若是无要事,不必让荣儿进宫。”
  华清夷冷声道:“皇帝操心国事,无暇顾及我这深宫妇人,怎么叫人来陪伴我也不允许么?”
  赵怀熠抬起眼睑:“荣儿入宫伴凤驾也可,但她在太后宫中时,还请太后不要派人去请儿子。荣儿是还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常在宫中出入,为她的名声着想,应当避嫌。”
  华清夷微怔,满眼不可思议:“名声?若是有流言蜚语,那便索性将荣儿纳为妃嫔,岂是什么难事?我看谁敢嚼舌根!”
  “我不会纳荣儿为妃。若是太后真为荣儿着想,那就早日为荣儿寻一门好亲事,顾全她的名声。”赵怀熠第一次直截了当对太后说出那句话,神情认真,不带情绪,冷静到华清夷无法欺骗自己那只是一句气话。
  华清夷忍不住震怒:“难道我华家的女儿不配入宫么?你到底为何如此排斥?若今日你不能说出能让我信服的理由,我这华家出身的太后,也没有脸面继续住在宫中了!”
  赵怀熠注视母亲,语气克制:“太后当真要我说?”
  华清夷冷笑着摊开掌心:“皇帝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太后,”赵怀熠目光沉痛,声音低了下去,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当初害死孝贤仁皇后的,不就是你华家那位弟弟吗?”
  华清夷大惊失色,摊开的手掌迅速收紧握成拳,修剪精致圆润的指甲扣入掌心的肉里。刺痛阵阵传来,她却浑身紧绷得无法放松。
  孝贤仁皇后是早逝太子妃孟兰棠的谥号,当今皇帝唯一承认的皇后。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谥号,华清夷心中不安到极致,几乎要开口训斥,让他不要再说了。
  或许这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当面忤逆太后,赵怀熠像是裂开一道决口的堤坝,多年积怨重压势不可挡地倾泻出来,神情却压抑痛苦:“太后,您要包庇您的亲弟弟,我无话可说。但让他女儿入宫这件事,您和您那位弟弟不要再想,我无论如何,绝不会娶华家的女儿。”
  华清夷强自镇定,声音微颤:“你……你从何得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动的手脚,不是所有人都能瞒过的。太后不舍亲弟弟被治罪,我便装聋作哑,是为了体贴太后,当一个孝子。可太后您,当真心疼过儿子吗?”赵怀熠似是控诉,即便没有外露过多情绪,也叫多年来初次听闻他袒露心中愤懑的华清夷双眸湿润。
  她从不知道,赵怀熠竟然对这一切心知肚明,藏在心里从未显露。而她在不知情下,一次又一次反复伤他,让她的儿子独自忍受痛苦……
  华清夷倏地站起身,紧紧握住赵怀熠双手,无法自控地颤抖:“你为什么……不早说?”
  “舅舅再无能,太后也无法割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赵怀熠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又很快掩去,“兰棠与舅舅,在太后眼中孰轻孰重不必言说。当初太后想息事宁人,我又怎么会继续追究让太后为难。”
  华清夷眼中满是愧疚,此生任何事她都可说一句问心无愧,唯独在太子妃这件事上无可辩驳。
  当年出了那事,她私下授意给孟家子弟升官、赏赐,当做补偿,却唯独不敢面对儿子,因而刻意忽略,不去想他会有何感受。
  如今赵怀熠忍无可忍说出来,迫使她直面自己这份苦痛,徒留无可挽回的遗憾。
  眼见母亲伤心落泪,赵怀熠语气缓和下来:“我从未想过让母后伤心,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只是我无法容忍一个戕害我结发妻子的人,还要迎娶他的女儿。我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您也不必为此伤心。”
  华清夷摇摇头,两行清泪滴落,哽咽难以出声。
  她最难过的,是儿子早已心里断定她不会站在自己那边,对她藏匿心事,有所隐瞒。
  她已经失去了儿子的信任,这对华清夷而言,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
  赵怀熠拭去母亲的眼泪,回握她的双手:“我凡事都顺着太后的意,只望得到太后一丝体恤,能否顾念儿子的心情?”
  华清夷缓缓点头,揽住儿子肩背,疼惜地轻抚:“是母后愧对你,怀熠。”
  赵怀熠眼中多了几分愧疚,心中默默道了声,对不起。
  待华清夷情绪逐渐平定,赵怀熠说道:“我是一国君主,再没有什么比国事更为重要的,心愿唯有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太后贵为国母,举足轻重,亦是儿子的依靠,不能没有太后的支持。”
  华清夷叹了口气:“知道了。你要做什么,母后听你便是。母后知道,你都是为了大兖朝,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能得到母后支持,儿子也能安心了。”赵怀熠道。
  门外候了半天的张全忠终于见到皇帝出来,与身旁人一同行礼,此起彼伏。皇帝随意挥了挥手,张全忠直起身仓促跟上他的脚步。
  虽然不知里面说了些什么,但以他暗中观察皇帝神情来看,约摸太后不会再使这样的手段了。
  云荣在外同姐姐住了几日后,回到家中似乎变得更为顺从了。面上没了以往让她入宫的不情愿,主动请母亲为她打扮起来。
  她生得不如大女儿美丽,但妆扮起来也算可人,更贵在太后喜欢她的言谈见地。华明德始终认为,只要讨好了太后,迟早能够如愿,现下云荣愿意主动讨好,更多了几分胜算。
  可万万没想到,宫里差人送了封信来,太后亲笔所写,百年难得一见。想到云荣回来说太后每回见她都是喜笑颜开,华明德带着笑将信展开,看清信中内容后,猝然变色,面上一片惨白。
  妻子李氏不明所以,上前问道:“怎么了?太后说了些什么?”
  华明德默不作声,伸手去端茶,手却抖得不成样子,还烫着的茶水漏出洒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立刻松了手。
  李氏的靠近让他心慌,一把将信攥在了手中,不敢给任何人见到。
  丈夫的异常让李氏多少察觉到什么,那封信里写的绝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说不定是好事。便也安静下来,不敢出声。
  “告诉云荣,”华明德开口,声音低哑,“以后,不用入宫去了。”
  李氏诧异望向他:“怎么……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她转身向外走,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还是走出门外,留下丈夫独坐。
  无论发生何事,只要不迁怒于女儿,李氏便不想多问,多嘴反倒会将火气惹到自己身上来。
  进入云荣闺房,云荣正画着下次献给太后的画,见母亲进来,搁下笔,唤了声母亲。
  李氏面露忧色:“你在宫中,可发生了什么事?”
  云荣不明所以:“没有特殊事情发生,若是有,怎么会不告诉爹娘?”
  李氏放心了些:“不是你惹了事就好。宫里传了信来,你今后不用再进宫伴凤驾了。”
  “真的?”云荣先是欣喜,接着困惑忧虑起来,“太后厌烦我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她并不在乎太后是否喜欢她,顾忌的是太后对她不喜,而影响了父亲。
  小女儿如履薄冰的模样,看得李氏心疼不已,说道:“你这样乖巧讨喜,太后怎么会厌烦你?你也没做错什么,否则,你爹也不能如此轻易放过。真有什么,那也是太后与你爹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多想。”
  云荣听着母亲的话,乖顺点头,既为不必入宫讨好而喜悦,又为自己没能做点什么而失落。
  但若是太后禁止她入宫,能彻底断了父亲的念想,云荣私心里有这样的期望。
  原以为毫无期待的将来,脱离束缚,有了更多可能。她要看更多的书,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云荣展露笑颜,这是近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笑出来。
  李氏也随之笑起来,女儿这样开心,不管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她也打心里感激太后。
  至少,她们母女二人不必再因此而受华明德责备训斥。


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157节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岁事当长贺大结局章节

正文卷

岁事当长贺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