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168节

  陆旋伸手端起茶盏,石士轻余光瞥见一丝异样,定睛一瞧,才发现陆旋并未佩戴那双黑色手套,露出一双冰冷的机械义肢。
  石士轻目光惊异:“陆将军,你的手……”察觉语气不妥,连忙道,“请陆将军勿怪罪,我并无他意,只是,这些日子,我竟毫不知情。”
  陆旋视线往下扫了眼,指尖在桌面上轻敲,面色如常:“石总兵不必在意,小事而已。以往觉得不方便示人,所以素日戴着手套,并不外宣。此次营救石总兵时不慎损坏,只好就这样过来,失礼了。”
  石士轻忙道:“谈何失礼,陆将军能有天铁义肢,定是朝廷赏赐,这是战功荣耀。”
  陆旋摇摇头:“实不相瞒,这双手臂并非战功所得,让石总兵见笑了。”
  他的话,让石士轻想得更多。并非战功所得,那来历更是不得了。听闻淳王身边有个姓孟的工匠,或许他能得到这双手臂,正是出自淳王的指示。
  心思百转,石士轻面带愧色:“陆将军为人坦诚,我却因一己私心怠慢于你,差点酿成大祸,请陆将军宽恕我的罪过。”
  陆旋顿了片刻,才道:“这话怎么说的,末将对石总兵并无私人恩怨,何来宽恕。石总兵勇武,战功赫赫,不过是一时失误,胜败乃兵家常事,待石总兵伤好,共同退敌才是头等大事。”
  四两拨千斤地挡回来,石士轻有些尴尬,说道:“我有伤在身,不知何时才能重回战场,顾及不了那许多。峦安城防不能无人照看,我在此托付给陆将军,有劳陆将军了。”
  陆旋自己争取来的权力,几句话变成了石士轻的临危托付,顺水人情卖得得心应手。
  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陆旋心中狐疑面上不显,才不信石士轻是念着救命之恩而心生感激。
  若真能因救援而悔过,陆旋带兵出城营救时就该有所表现,他那时可是宁愿战死。
  无论石士轻如何想,陆旋名正言顺代理管辖峦安防务,让这位总兵大人安心在府里养伤。至少在敌退之前,不要出来给他添乱。


第224章 回避
  劲不能两头使,一方容不下两个领头人。陆旋从一开始就没谋权的打算,反倒是石士轻千防万防促成了这副局面,安排自己人接手各处,峦安城俨然在他的掌握中。
  死在这次战役中的兄弟尸骨被带回,无法回到家乡,只能就地收殓下葬,入土为安。
  铁羽营士兵全部早早准备好了遗书,不识字的,就请人替他们写,战前交给上级军官,抱着必死的觉悟上战场。因此,他们每一次从战场上生还,都是赚来的。
  陆旋看着摆在面前等待送到家人手中的信件,凝视片刻,身旁袁志动了动,方才回神般问道:“给阵亡烈士家属的抚恤,是多少来着?”
  袁志道:“按之前定下的,若家中有子,可继承军职,抚恤五十两。若家中无子继承,但有父母妻子在,抚恤三十两,外加三年全饷,三年后每年半饷,月米六斗。”
  陆旋:“这些兄弟,无论家中有无儿子继承,每户给抚恤银八十两,其他的都不能少。伤兵每人赏五十两,余下兄弟,每人三十两。”
  袁志点头:“是,将军。”
  陆旋在城外找了一块开阔处,为死去的兄弟与踏白修坟立冢。带上铁羽营全部兄弟,一齐送了他们一程。
  那地方面向西南、西北都一览无余,没有山隘遮挡,可让它望见踏破西北,也可回望故里。
  马骨被陆旋收了起来,剩下那张完整剥下的马皮被送到了城内皮匠手里,硝制成防腐皮革留在身边。
  日后等他想好了,做成可以随身携带的器具,例如箭囊之类的,做个念想。
  那位被俘的满赤仑王子诺加,与其他俘虏分隔关押,陆旋派了专人看守。
  峦安这类边境之城,本就有不少外族人混居,收容逃人降卒也是常事,青焰卫中就有不乏此类人。
  鱼龙混杂意味着风险,少不了外族派来的细作探子混在其中,青焰卫也是因此屡遭诟病。诺加必须派人严加看管,也要严防城内奸细作乱。
  在陆旋的严查下,揪出好几个潜藏在城内的可疑之人,一概关押起来,宁可错关不可放过。
  若是撒都海大军发起攻城,城内这些人趁机作乱,里应外合之下,要守住城防就难了。
  他们必须将隐患扼杀在苗头还未冒出时。
  延光八年一月初,撒都海开始发起进攻,但都被城外战壕拦下。
  朝廷军手中大炮威力巨大,遭遇敌袭便开火,百步外便被接连而来的炮弹破开阵型,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溃退。
  但敌军一直没有放弃,几次发起偷袭,屡败屡战,持续两个月都不肯退兵。
  数十里外,撒都海军营主将大帐内,率领军队的是大将孛哈库。他满脸络腮胡,双眼掩在长而浓密的眉毛下,双颊生着横肉,生得虎背熊腰,野狼皮毛制成的袄下身躯壮似一座山。
  他大声训斥着麾下几个手下,如雷鸣般传到帐外。
  “你们不是勇猛的巴额真,为什么这样轻易就被打退?”
  巴额真是撒都海最勇猛的勇士所组成的护军,他们向来在战场上冲在最前方,现在却根本无法近城。
  一名巴额真统领说道:“汉军的大炮、火铳实在厉害,勇士已经拼尽了全力……”
  孛哈库用力挥舞大掌:“如果真的拼尽了全力,那么我看到的就会是英勇就义的尸体,而不是还站在这里狡辩的口舌!”
  “是!”
  不再寻找任何理由,孛哈库重重坐下,久久不再开口,帐内登时鸦雀无声。
  “那些大炮、火铳,的确威力巨大。”孛哈库面容阴沉。
  他并非只有武勇之人,强悍外表下更有着城府计谋,攻下这座城的几率微乎其微,必须要想别的办法了。
  孛哈库抬眼,眸中闪烁两道精光。
  那就,把强大的武器夺过来。
  城内粮食充足,至少还能坚持半年。陆旋稳中求胜,不出城应战,熬的就是看谁先坚持不住。
  终于在三月中,撒都海军物资严重匮乏,迟迟得不到补给,又忌惮城内派兵突袭不敢分兵去别处劫掠,最终只能无奈退兵。
  透过千里眼,看着敌军旗帜消失在视野中,陆旋仍不能完全放心,派出夜枭跟随,跟踪敌军动向。
  石士轻直到最后都没有再与陆旋唱反调,见到敌军退去,与陆旋客套恭维了几句,像是之前的龃龉不曾存在过。没能开个好头,至少以好散终了。
  这份表面功夫,若是陆旋没有拦截过一封送去京城的信,或许能够粉饰太平到离开。
  可惜的是,他看到了那封出自监军张泰的信。
  为防止奸细向外传递消息,陆旋暗中严格管控向外传出的信件文书,对内容也进行审阅,那封信内容颇为敏感,落到了他手中。
  信中将陆旋在峦安的所作所为严加批判,斥责他违抗军令,以下犯上,横加夺权。
  那些事情,他似乎做过,又似乎不像是信中所写的那样。
  陆旋最终只是将信装回信封里,原样寄出。
  淳王得到峦安城守住的消息,并未让陆旋返回泰宁,而是给了他另一个任务——将被俘的诺加王子押送入京。
  诺加对陆旋说的话,陆旋同样转述给了淳王,也阐明自己所想。
  诚然,得到一个愿意服从兖朝的部族首领,比为踏白送去一个陪葬更重要,但诺加所说的话不能轻信。现在放了他,回到自己部族里,那些话连一个屁都不如。
  陆旋迟迟不理会诺加,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不能明着回应。
  有些人,有些话不必言明自然会做。有些人,得亲耳听见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有的人,光听他说出来还不行,红口白牙上下那么一碰,说反口就反了。
  只有诺加那位叔叔切金真的夺得汗位,而他自己再无仰仗,不得不求助於天子,请朝廷出兵帮他,那时他才会真正心悦诚服,感恩戴德。
  放到京城天子眼下,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是陆旋抓住的,那就由他亲自押送回京,当面受赏。
  延光八年四月,陆旋率铁羽营押送满赤仑王子诺加回到京城。
  回京后一切事宜陆旋都显得兴致不高,完成自己该做的,就回到了自己那座将军府上。
  班贺早几日就听闻陆旋要回来的消息,这一去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见到也是好事,在官署便难掩心中期待。
  可没想到,入夜也没见陆旋过来。
  坐在灯下等了半晌,班贺撑着下颌,陷入短暂迷茫。
  不对劲,这不像是陆言归的作风,他平常都恨不得放下一切跑过来,这回出去一趟转性了?变得更为稳重……还是出去时间太短,没那么想见自己?
  乱七八糟想了些有的没的,班贺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哑然失笑,握拳捶了捶前额,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女儿心态,还患得患失起来了。
  将杂念抛在脑后,熄灯回到床上躺下。不来就不来,早些休息也好,那小子爱干什么干什么,爱去哪儿去哪儿。
  闭眼半晌,没有丁点睡意,班贺抬起眼睑,无声叹出一口气。
  真是转了性子倒是好的,就怕遇到了什么事。
  那家伙生怕告诉他自己吃了什么苦头,那会儿在叙州军营里挨了军杖,愣是一个字没透露,还是从孙校尉口中得知的。
  在床上翻了个身,班贺还是不能违心,他没法不当一回事,明日若是再不见人,他就亲自去将军府一趟。
  不省心的小子。
  第二日一早,院门被敲响,班贺在房里整理衣冠,听见闵姑开了门,心中一动,匆忙将衣带系好,走出门去。见到的却不是陆旋,而是鲁北平。
  鲁北平笑得大大咧咧,招呼一声:“班侍郎!”
  班贺笑笑:“是你啊,怎么来这么早?”
  “不是我哥回来了么,我来看看。”鲁北平笑着往院里看,片刻,笑容收敛了些,看着班贺平静的面容,才反应过来,“我哥没在这儿?”
  语气惊讶不解,像是见到什么奇异场景。
  班贺摇摇头:“他有自己的将军府,不该先去那儿找吗?”
  谁不知道他哥每回都是先来这小院,鲁北平知道这话这会儿不该说,嘿嘿笑了声打哈哈过去了。
  “我哥没在,我也可以是来拜访班侍郎的。”鲁北平改了口,“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来亲自向班侍郎问个好。”
  班贺微微一笑:“你有心了,我好得很,闵姑也身子骨硬朗。”
  “班侍郎还得去官署,我就先走了。”鲁北平不耽误时候,说完话转身就走。
  班贺去了工部官署,这段时日忙着监制第一批辅助耕田机械,这些机械下放到地方,将是福泽万民的举措。
  忙起来暂时将一切放在一边,到了散值的时候,却在官署听到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远在峦安的监军发回的信函中,是状告陆旋在峦安时不听从总兵指挥,贸然行事,冲动应战指使朝廷军队死伤惨重。之后畏缩避战,在城内却欺压同僚,争权夺势。
  班贺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心情越发沉重。
  监军在外充当皇帝眼线,并不绝对公平公正,若是有利可图,黑白颠倒的事班贺还少见了?
  那些话班贺一句都不信,既定事实也能在他们的春秋笔法下,变得迥然相反。
  这封信件能传出来,皇帝想必也看到了,陆旋这回受到非议在所难免。
  将那番话深入思索一番,班贺隐约察觉到陆旋这回闭门不出的关键。
  这是头一回,在陆旋的主领下折损将士,铁羽营想必未能幸免。还要被同僚这样指责,心里怎么能好过。
  若真是这样,就有点伤脑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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