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179节

  他有些着急,这事绝对无法善了,可他们只有两个人。眼下这情形,榆河镇尽在张宽柳的掌控之中,信肯定是传不出去的。
  除非袁志自己亲自走一趟,但他放心不下班贺。万一他一走,独自一人留在这儿的班侍郎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只能在陆将军面前自裁谢罪了!
  “这回是真麻烦了。”班贺被这突然的消息打乱思绪,原想着是军器局出了问题,解决了就行,现在防营牵扯进来,根本不是他们能应付得了的。
  “我得再想想。”班贺低声道,“再想想。”
  袁志叹了声:“班侍郎,我再去打探打探,明晚再来。”
  “嗯,辛苦你了。”班贺将他送出窗外。一袭黑衣的身影敏捷地攀上墙头,隐入夜色。
  翌日,班贺似乎对军器局里的事不那么上心了,多半时候只是在一旁看着,随口指点两句,连带着曾阿贵也闲了下来。
  “坐。”班贺态度随和,招呼曾阿贵在身边坐下。
  那年轻小兵拘谨席地而坐,在京城来的大官面前不敢放肆。
  班贺忽然开口问道:“你小小年纪就参军了,家中父母舍得?”
  曾阿贵闻言,垂下头:“我爹娘早就已经不在了。”
  班贺微愣,宽慰道:“同病相怜。我也是自小便没了双亲。”
  “班侍郎也没有爹娘……我是说,也和我同病相怜?”曾阿贵那双单纯的眼睛望着班贺,像是有些不可思议。
  班贺点头,道:“多亏师父把我捡了回来,抚养长大,如今才能站在这儿同你说话。否则,早已是山间游魂了。”
  相近的身世有所触动,曾阿贵眸光闪烁:“我也是。要不是义父,我或许早就死了。”
  他郑重说道:“我发过誓,这辈子当牛做马,都要报答义父,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那双坚定的眼睛让班贺有些恍惚,眼前显出另一张面孔来。
  兀自说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朋友吗?其实你有点儿像他。”
  曾阿贵不明所以:“像您那位朋友?您的朋友,肯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哪儿有那份荣幸像您的朋友。”
  班贺笑着移开视线,望向远处:“像他一样年轻气盛,一样看重情义。”
  他的语气叫人疑惑,是夸奖吗?曾阿贵愣愣望着那姿容甚好的侧颜,初听他说自己是工匠出身,曾阿贵还不信,在军器局里这些日子跟着他忙活,才终于是信了。
  这位工部侍郎生了副好样貌,为人却亲和友善,想象不出他会是个工匠,换了衣服系上围裙,蹭上污渍站在工匠堆里谈笑风生却也不违和。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好人。
  曾阿贵犹豫片刻,问道:“班侍郎事情还要办多久?什么时候走?”
  班贺略思索:“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要不了几天就会离开。”
  曾阿贵嘴角抿出一条线:“班侍郎带来的人就剩徐工匠一个了,这样离开不安全,到时候我请张将军派几个人送您。”
  班贺笑了两声:“那就多谢小兄弟了!”
  与曾阿贵说了些话,到了晚饭时刻,这几日军器局大使都是单独安排一席,专门招待班贺与徐藻。
  按以往,班贺是不会同意的。不过李友喜做得不着痕迹,没有备些奢华菜色,只是单独炒的小菜。还说那些工匠吵闹又吃相不好,班侍郎是斯文人,就别和工匠们抢饭菜了,抢也是抢不过的。
  这么一说,还怎么好拒绝?
  吃过晚饭,班贺喝着李友喜斟来的茶,漱过口,慢悠悠开口说道:“我原本带了些工匠来,以为多少能帮上些忙,没想到山贼一来,都跑了个干净,到头来还是辛苦了你们。”
  李友喜忙说道:“这本就是我们该早日解决的事,您千里迢迢来才辛苦。”
  班贺道:“我看这里没什么大问题了。我也该回京复命,京中积攒了不少公务要处理,就不多留了。”
  李友喜惊讶道:“怎么走得这么匆忙?班侍郎远道而来,凡事亲力而为,堪为楷模,小的却没能照顾周到,粗茶淡饭拿不出手,惭愧啊。”
  班贺摆摆手:“哪里的话,如此我反倒自在些。”
  寒暄几句,工部侍郎要离开的消息就这么散布了出去。
  夜里,班贺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窗棂被敲响,立刻起身开窗,将人放了进来。
  月色下,袁志苍白的面孔没有表情,班贺察觉出几分异样,轻声问道:“怎么了?”
  袁志双膝一曲,跪在班贺面前:“班侍郎,我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班贺伸手去搀扶,袁志倔强地不肯起身,却发觉这位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工部侍郎有点儿力气,硬是将他拉了起来。
  “先把事情说清楚,不要动不动就请罚。”班贺语气严肃了些,手上却给袁志倒了杯茶。
  袁志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缓缓开口,懊悔道:“我怕那艘船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到时候想追查去向就难了。为了留些证据在身上,我潜入榆河防营,在中军帐搜找。结果,不慎被人发现。”
  他话音一落,再次跪下,一头磕在地砖上,力道之大,在黑夜里咚的一声响,惊得班贺死命拉住他的胳膊,才劝住磕第二个。
  “你想把人引来吗!”班贺低声呵斥,袁志这才勉强起身。
  班贺有些气,却不是因为他鲁莽暴露,当务之急是眼前事。袁志被发现,张宽柳肯定会有所行动,其他的之后再说。
  瞥见他衣袖破开一道口,班贺问:“受伤没有?”
  袁志捂着手臂,惭愧低头:“只是刀刃擦伤,不碍事。”
  班贺拿出药来,递到他手里:“先上药。”
  袁志闷声上药,班贺坐下脑中思绪百转,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你被发现,看来我们命中当有此劫,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正面应对了。”
  袁志行事谨慎,班贺是信得过的,否则陆旋也不会派他来跟着。但还是差点被张宽柳捉住,那位将军不是泛泛之辈。
  班贺决定装傻充愣,连袁志都知道要证据,没抓到人,又凭什么能说与他有关?
  哪怕张宽柳亲自前来质问,班贺也不会主动承认。
  果然,就在袁志被发现的第二天,榆河防营便派人来请工部侍郎,前去吃一顿酒。
  班贺心知这顿酒不是那么轻易能喝的,对袁志表面云淡风轻,内里全神戒备,孤身前去赴宴。


第236章 决生死
  防营外,哨岗林立,防营内,守备森严。
  独自一人的班贺如同投入虎群的肉兔,虎视眈眈下,只待一声号令,就会被撕成碎片。
  被手持武器的士兵带到摆了席的会客厅,通明的灯火照耀下,四周亮堂堂的。主将张宽柳面带笑容,豪爽不羁,呼唤班贺的声音洪亮,半点不似暗中玩弄诡计,心怀阴私之人。
  班贺依旧面带笑容,坦荡无比。
  “班侍郎赏脸光临,真是末将的荣幸。”张宽柳将班贺引至主位,两人推拒一番才落座。
  这桌酒菜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班贺看了看桌上的菜式,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坐席,道:“这么多好菜,只有你我二人吃,真是可惜了。”
  张宽柳笑着道:“听说班侍郎就要回京复命了,为班侍郎践行,不备些好菜怎么能行?听李大使说,班侍郎不好饮酒,浅尝辄止,营里那些大老粗无酒不欢,不喝没兴致,喝起来又没个够。到时候喝醉了在班侍郎面前丢人现眼,我才要羞红脸。”
  班贺目光流转,又笑道:“别人不来不打紧,可那位跟着我忙前忙后的小兄弟不能不来。”
  张宽柳笑容稍淡,哦了声:“不必了吧。他只是个小卒,做了些分内事,还用得着奖赏?”
  “怎么会是分内事?”班贺义正辞严,“我既不是防营内的人,也不是榆河镇的人,那位小兄弟跟着我在军器局里可干了不少活,哪一件不是分外事?辛苦得很,该赏。”
  说罢,班贺作势起身:“若是他不来,这酒席我也不吃了。”
  张宽柳哈哈大笑:“班侍郎真真是体恤下属,连一个小卒都记在心里。来人呐,将曾阿贵叫来,陪班侍郎一同吃酒。”
  不多时,一脸迷茫的曾阿贵被叫了进来,目光直直投向张宽柳,随后看向班贺,小心招呼一声:“班侍郎,张将军。”
  班贺对他招手:“坐到我身边来吧。”
  曾阿贵定定望着张宽柳,张将军开口:“班侍郎让你坐这儿,你就坐吧,磨蹭什么?”
  还是太过年轻,连一点小事都应付不来,蹩脚的掩饰在班贺眼里欲盖弥彰。
  曾阿贵在班贺身旁入座,张宽柳替班贺斟了酒:“班侍郎见笑了。他打小就没出过榆河镇,没见识上不了台面。只是班侍郎要求容不得他拒绝,有什么不周到的,还望海涵。”
  这话一说,倒像是班贺逼迫似的。
  不去计较这些言语,班贺端起酒杯:“班某此行多亏张将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回京后,若是有用得上班某的,义不容辞。”
  张宽柳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自然。我早就知道,班侍郎非等闲之辈,胆识过人,定能帮上大忙。”
  班贺摇头摆手:“哪里的话,我一介小小工匠,哪有什么胆识?”
  张宽柳又倒了一杯,看着缓缓升高的酒液发出一声哼笑:“从山贼手中死里逃生不久,就敢将身边唯一的亲随驱逐,准备孤身返程,这还不能算胆识过人吗?”
  班贺面不改色:“有张将军保驾护航,我还怕什么?”
  “这意思,是准备让我的人,护送班侍郎一路回到京城?怕是有些难。”张宽柳道,“班侍郎到底是心宽,还是有恃无恐?”
  班贺:“还真被张将军猜中了。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心宽。偶尔粗心大意,我师父都说我早晚得吃亏。”
  “我不这么觉得。班侍郎简直比我见过的人都要聪明,偏要摆出糊涂的样子,蒙骗了所有人。”张宽柳笑眯眯地注视班贺,“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与这好头脑。”
  班贺泰然自若,捏起酒杯,对着灯火转了转:“这是最后一顿酒菜了?”
  “最后一顿,是要丰盛些的。”张宽柳说道,“班侍郎别怪我,我不能让任何人带着这个秘密离开。连带着您那位,偷鸡摸狗的小随从。”
  班贺笑了声,长叹一口气:“张将军也是顶顶聪明的人物。既然瞒不过,那就开诚布公。我那随从发现了你们暗地里的勾当,张将军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个地方,是吗?”
  “我原本不想这样做的。”张宽柳遗憾的摇头,“我只想让班侍郎去了军器局,然后早日离开,你我相安无事不好吗?”
  班贺仰头喝下酒,一把将酒杯磕在桌面上:“反正是要死的,索性让我死个明白。张将军,你为何要那样做?那是朝廷的军火,是护卫疆土的武器!”
  张宽柳猛地起身:“那又如何?朝廷发不下军饷,我怎么能让我的兵饿肚子”
  班贺困惑更深:“发不下军饷?陛下何曾短缺过军费?”
  张宽柳冷笑:“皇帝是不短缺军费,可那是给西北的。朝廷那些稳坐高堂的大员,轻飘飘几句话,开源节流,就要裁撤军费。皇帝偏爱,西北可以不缺粮饷,我们这些不在边疆的防营,只是几个记录在册的数字,说裁便裁了!”
  他的语气逐渐激烈,居高临下看着班贺,阴影笼罩下来,如同悬在头顶的一块巨石。
  “我要养的不只是我的士兵,还有士兵的家人。阵亡战士的抚恤不是一笔小数目,若不这样做,哪里来的银钱?朝廷不给,我就自己拿!”
  那饱含愤怒的声音震耳欲聋,班贺望着他,说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话。
  他在工部待着,知晓采买原料的银子需得向户部讨,年年都要拉扯一番。不过有皇帝支持,也不敢太过为难。
  对于张宽柳而言,班贺这个不相干的人误闯入局中,彼此都乱了阵脚。此时双方试探摊到明面上,不得不刀锋相向。
  看着陆旋一路爬上来,班贺明白,养兵就得弄钱,人马不动都得吃喝,无底洞似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得到照拂,光明正大的路子难走,便选择踏上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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