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44节

  陆旋瞥了何承慕一眼:“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说完,也跟着跨出门槛。
  刚在周锷与汪郜身后站定,早早站到了看热闹最佳位置的郑必武一努嘴,对陆旋道:“看,前几天那小子又来了。”
  靠近山营的人有三个,皆是空着手,似乎不具备威胁。走在最前头的正是前些日子在巡逻路上设置陷阱的少年拉哈。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年纪大致二十来岁。
  与拉哈满脸苦大仇深不同,那女人步履轻松,面带明媚笑容,似这山中盛放的花。
  那三个越泽人走近,还未开口,周锷熟稔地打起了招呼,高声道:“阿支,好些天没见,长得越发漂亮了呢。”
  阿支对这样的称赞照单全收,毫不扭捏。她的肤色在当地人中不算深,五官生得秾丽,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分外灿烂:“周锷,你少鬼扯十扯,长得再漂亮你又不娶我。”
  此前接触过的女子多数含蓄内敛,羞涩矜持,从未听到过女人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虽然他总共也没接触过几个,陆旋多看了两眼。看样子,周锷和她交情不浅。
  “娶嘛,娶嘛。只要你们寨子里同意让你住到我这营房来,只要你不怕嫁过来守寡。”周锷说,“那些想娶你的人,怕是排着队来杀我都没耐心等呢。”
  阿支笑得花枝乱颤:“你还有脸提寨子,你跑到寨子门口拿被灭族的岢人威胁他们,没揍你已经很仁慈了。阿姐从来吃软不吃硬,你再说那样的话,小心她真的拿鞭子给你抽一顿。”
  她口中的阿姐便是征日,周锷找去寨子那日她不在场,从旁人事后转述依然气愤的语气,就能听出他那时有多能拱火,简直称得上引起了公愤。
  拉哈一脸愤恨:“楼搜样,一辈子都娶不到婆娘。”
  周锷瞪眼一指:“小挨砍呢,嘀咕什么?”
  “拉哈,莫罗逼嗦!”拉哈身后的男人忽然动起来,拳头不客气地在他头顶敲了一下,“给你一皮坨!”
  拉哈捂着头扁嘴,委屈地往边上挪两步让出位置,男人走到了前面来,露出一张刚毅的面孔。
  “他是拉哈的哥哥,拉打。”阿支倚着树干,注视周锷的眉眼妩媚,笑意更甚,“听说弟弟干了蠢事,拉打带他来向你们道歉呢。”
  拉打上前鞠了一躬,操着一口生硬的官话:“汪队长,周什长,拉哈不懂事,还请你们原谅。”
  汪郜漫不经心摆手:“我们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小娃娃嘛,难免会做些出格的事,压根就没有怪过他。”
  “就是,谁还没干过几件坏事?及时纠正,然后让他知道犯错就要付出相应代价就行了。”周锷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坐着说话。
  “拉哈枪的起……不服气,看我被朝廷的军队打伤,就想给你们添点麻烦。这不对,你们是无辜的,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拉打语气克制,仍透出掩不住的不甘,“但是,明明,是瓦惹他们挑的事,你们朝廷的队伍不讲道理,谁都打。”
  瓦惹是蜑邦人,包庇了族内杀人犯,是引发事态扩大的罪魁祸首之一。
  陆旋能明白拉打的不解,若是之前,他或许也会为之感到不公,但现在他的心境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朝廷的军队,从来就不是用来讲道理的。


第58章 逃犯
  陆旋心中所想没有出口,汪郜却说出了与他的想法如出一辙的话。
  “朝廷派兵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和你们讲道理。我倒要问问你,带着那一两千人,拿枪带棒,是去讲道理的吗?”汪郜连声质问,“衙门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们去了吗?营里调兵之前,布政使司亲派人去调解,你们两边谁听了?”
  拉打眉头紧皱,怒气刚起,被阿支扯了一把。弟弟的事还没过去,哥哥又要来火上浇油?
  虽然忍着脾气,拉打终究是个直言直语的,头偏向一边:“我们带家伙去,是为被杀害的族人讨公道,要不是他们太过分,我们不会这样做。”
  “你要讲道理,那我就跟你讲道理。”汪郜说,“案发之后,你们去了衙门吗?”
  拉打不忿的表情僵硬片刻,摇头道:“没有。”旋即补充,“你们汉人的官府,又不会替我们主持公道。”
  “哪个狗娘养的没有给你们主持公道?你都没去找,就知道不会有人给你们主持公道啦?哪回清剿作乱的匪徒不是地方官员上报,朝廷做的决定,京官离这里千里万里,匪徒难道扰的是他们?从县令到巡抚都御史,层层往上,那么多官,你们一个没找,喊了人就去闹事。怎么,是比谁人多吗?我告诉你,你们谁也没有朝廷的人多!”
  拉打哑口无言,汪郜冷笑一声,继续道:“这倒好,没占到便宜就开始谈公道了。依我看,就是你们这些被小土司管着的属夷,压根没把朝廷当一回事,藐视王法,无惧天威,才敢这样闹。该讲道理的时候你想着拼拳头,人家和你拼拳头了,你说人家不讲理,这是哪里的道理?”
  眼见拉打被反驳得无力还击,官话说得本就不利索,嘴里开始冒土语,阿支伸出双手摆了摆,笑着打圆场:“这事我们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事已平息,还提它做什么?汪队长,你说剿匪,我们不也出兵帮着朝廷剿匪,怎么可能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呢嘛。”
  她媚眼一抛:“周锷,你说呢?”
  周锷手里捏着腰带,闻言抬头,也笑:“是呢,要论会闹事,越泽根本排不上号。”
  他解下酒壶,从桌上拿过瓷杯,倒了杯酒递给拉打:“让你受伤,我代他们赔个不是,这事便算过去了。不过以后别说什么你们汉人的官府,既然越泽是大兖属夷,那便都是兄弟姐妹,就算县衙门甩手不管,我们总兵大人也会管。”
  拉打面容严肃,将那番话听了进去,接过酒一饮而尽,随后大掌按在拉哈头上,硬是按着他低头鞠了个躬。那少年满脸不情愿,却无法违抗身强体壮的大哥。
  “这就对了嘛。”周锷收回酒杯,抬手指向离他最近的陆旋,“这几个也是我们兄弟,初来乍到,这次见过面就算认识了。毕竟莫哥山是你们的地界,以后请多照应。”
  拉打认真盯着陆旋几人,依次看了好一会,点头道:“我们越泽人重情忠义,你们把我们当兄弟,我们也真诚以对,为朋友付出性命也不惜。”
  事情得到最好的结果,阿支冲着周锷眨眨眼,两人大大方方眉来眼去,越靠越近。
  “说起来,我确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助。”
  郑必武不敢置信地看着一本正经的陆旋,刚认识的人,他还真能开这个口啊!
  拉打目光投向陆旋,神情严肃:“何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竭尽所能。”
  陆旋拿出孙世仪捎上山来的通缉令,展开来:“此人是通缉要犯,逃出城外,或许正潜在山中。你们若是见到他,还请告知我们一声,或是有异常踪迹,也请多加留意,鄙人感激不尽。”
  “哪里的话。硕尔兄弟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是对我们的信任,兄弟之间相助不是应该的?”硕尔在越泽语中意思是豪爽的汉人,陆旋有话就说,是个毫不扭捏的爽快人,拉打不仅不推辞,反而觉得这是受到重视的表现。
  若是不受信任、且不相干的人,他们又怎么会将重要的事托付给他?
  双方正式达成和解,拉打抓着拉哈回去了,阿支落后一步,同周锷多说了两句,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地。
  一转身,几个光棍新兵蛋子都看着自己,周锷一愣,斥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招人喜欢的爷们?想要婆娘自己找,寨子里多的是,不怕挨揍尽管去。”
  众人将视线移开,欲盖弥彰。周锷嘀嘀咕咕把酒壶重新系回腰上,挎上箭囊,同汪郜出发前往巡山。
  何承慕长出一口气,这么一通搅和,似乎窑神的事暂时被抛到脑后,今日算是逃过一劫。可以后又该怎么办?何承慕抓耳挠腮,苦恼极了。
  没过多久,缉凶之事迎来重大突破,印证了陆旋找拉打的选择非常正确。
  越泽人对周遭环境变化十分敏锐,很快便有人在山中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人为留下的痕迹。
  与寻常猎户不同,那人将猎物直接处死,剥皮的手法粗暴,漂亮的皮毛遭到严重破坏,随意弃置一旁,只取肉食用。残骸丢弃的地方附近,有个草草掩埋的火堆。猎户极其珍惜猎物身体每一个值钱的部位,他们绞尽脑汁,用最巧妙的办法不去破坏兽皮的完整性,从不会有人这样干。
  因此越泽人可以判断,留下这一片狼藉的,多半就是陆旋要找的人。他们向山营提供了大致方位,陆旋原本打算独身前去追捕,汪郜不放心,七人同为袍泽,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至少也要两人同行。
  扫视一圈,陆旋与郑必武的目光对上,郑必武眼神躲闪,低头避开了对视。
  “那就郑五同我一起去吧。”陆旋语气平平。
  郑必武咬着牙扯开嘴角:“是。”
  成心的,这绝对是成心的!
  事实上陆旋确实是故意选他的,比起另外几位,郑必武似乎有着更多的经验。即便能力上没有巨大悬殊,面对某些突发事件,他的心态一定好上不少。
  前去追捕逃犯不是朝出暮归的事,陆旋带着郑必武深入山林,日夜不休,风餐露宿,累极便上树小憩一会儿——周锷特意叮嘱过,山里树上比地上安全。
  郑必武以为山营已经是底限了,他从未想过竟然有一天沦落到睡树林。他的亲娘,求爷爷告奶奶为他谋得在葛大人手下效力的机会,纯是赶鸭子上架。
  郑必武忿忿地想,放着舒服的京营不待,来这里受了一遭罪,回京不连升三级都说不过去!
  在玉成县跟随杨典史缉盗追凶的技巧派上了用场,循着逃犯留下的踪迹,一连搜寻三日,陆旋终于在第三日黄昏时分找到了藏身山中的姜迹。
  两人不声不响潜伏在树丛中,蹑足靠近,远远观察。姜迹生了火,脚边散落一地鸡毛,坐在火堆边啃食着烤得半生不熟的肉。
  陆旋正要上前,却被郑必武一把拦住,低声喝到:“你要干什么?那家伙很危险!”
  陆旋凌厉的目光射来,郑必武此时管不了那么多,只想阻止陆旋前去送死:“他是恶名昭著的贼匪,作恶多端,杀了不少官差,朝廷通缉多年,五年前才被抓捕归案,送京关押。”他望着姜迹的面容,语气担忧,“竟然真的是他,不知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你对京中的事,也了解?”陆旋问。
  突然的问话让郑必武心跳漏了一拍,还未来得及辩解,姜迹却像是察觉到什么异常,眼珠转动,毫不犹豫扔下手中啃了一半的烤野雉,起身往林中逃窜。
  陆旋眉心微蹙,收回视线,避开郑必武的手,快速向着姜迹追去。


第59章 杀贼
  前方陆旋追得紧,郑必武不敢落下太远,一面追一面掏出陆旋给的通缉令,借着逐渐昏暗的天色仔细看去,心中懊恼怎么没有早点发现。
  陆旋将通缉令给他们传阅时,郑必武心中不以为然,他不图立功,也没有缉凶的雅兴,只随便扫了眼便传给下一个人,并没有细看。
  此时再看那副熟悉的画像,赫然写着犯人名为姜迹,分明就是当年为祸一方的恶匪!
  仓促将通缉令折起塞回去,郑必武几次想出声和陆旋说些什么,却又担心干扰到他,只能闷声跟在他身后。
  手中弓弩已经上了弦,陆旋追逐中试图瞄准,姜迹逃窜很有经验,并不按直线前进,在树林中左突右闪,繁茂生长的树木成了天然掩护,一时间难以精准对准。
  素日射场练习中不仅有固定靶,也有移动靶,骆将军曾大肆夸赞陆旋骑射技艺高超,双方都处于移动状态亦能十中八九。虽然少有在如此障碍重重的环境下进行射击,但陆旋仍保持镇定,稳住心神,追上几步,再次透过望山对准逃跑中的身影。
  “咻!”
  一箭射出,几乎擦着姜迹的脸颊过去,深深扎入前方树干。姜迹脚步停顿一瞬,回头望了眼,面色阴沉。
  陆旋很快上好另一支箭,看准时机,毫不犹豫扣下悬刀。
  这一次,弩箭射中了姜迹的肩头。可惜衣服之下是天铁义肢,并未伤他的皮肉分毫,只是力道让他脚下不稳,扶了把身旁的树才站住。
  第三支箭在弦上,陆旋停下脚步,屏息凝神,眼眸锐利。映在瞳仁中的目标缩成了一个黑点,牢牢锁定。
  离弦的箭割风破空,闯过树干间的缝隙,像一枚扎入水中的钢针,锐利迅猛,狠狠刺入肉体。奔逃中的姜迹向前扑到在地,没入高至人股的灌木中。
  “中了!”郑必武忍不住叫出声,比射箭的陆旋还要兴奋,“伍长,咱们快去看看。”
  陆旋放下弩,快步上前查看,摸出腰间别着的短刀,将阻碍视线的灌木破开一道缺口,露出倒地不起的人。
  逃犯匍倒在地,背后竖着那支箭,陆旋踢了两脚,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盯着生死不明的姜迹。
  郑必武惜命得很,没确定彻底死绝不贸然上前,站在三步开外,好心出言提醒了两句。
  “嗯。”陆旋鼻腔里冒出一个单音,垂下眼睑,居高俯视,将第四支箭放到弩上,缓缓拉开弓弦。
  充满弹性的弓弦被一股力道拉扯紧绷,仿佛传出了细微的哀吟,又像来自地府的催命之音。
  地上的人忽然猛地起身,左手指尖冒出利刃,气势汹汹地划向陆旋的喉咙。
  情形突变,郑必武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陆旋像是有所预料,抬起胳膊挡下这一击。
  双臂相击,却发出金属声,姜迹瞪大双眼,愕然看着陆旋掩在黑色手套下的双手。形势危急来不及多想,他悄然立起足尖,插入松软的泥土中,奋力一扬。
  裹着碎叶砂石的泥土袭向面门,陆旋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紧闭双眼侧头躲闪。
  背上的箭伤每动一下疼痛加剧几分,前胸未愈合的伤口似乎再度撕裂,姜迹无暇顾及,此时的他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只能尽全力甩掉他们。
  陆旋放下手,看着那身中一箭仍在逃跑的背影,面色沉郁。
  弩箭化成的针尖深陷瞳孔,俨然刺在他的心中。
  当日无力还击的仇恨与怨愤一直积压在内心深处,在此时重新被挑开,奔涌而出,如滔天的洪水,将其他情绪一并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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