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49节

  郑必武吸着鼻子哼哼两声:“说得轻巧,又不是我愿意来的。我也不想待在这破地方,不需要和你们相亲相爱,”他手一甩,大声嚷嚷,“我要离你们远远的!”
  虽然是醉话,但也听得出是发自内心。陆旋放下弓箭,认真道:“别当逃兵就行。你要当了逃兵,我会亲自把你抓回来。”
  还要说些什么,身后又传来的动静,两人回头看去,方大眼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一手扯着腰带,着急忙慌往树丛里跑。
  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停下,郑必武刚要舒一口气,林子里又续上了一小段。
  方大眼抱着肚子回来,在火边坐下,陆旋想起他喝了那么多酒,身体不会有什么不适吧?
  被这么一问,方大眼郑重点头,他确实不舒服:“伍长,我肚子好饿。”
  郑必武:“……还吃,早晚撑死你。”
  陆旋一瞪眼,郑必武缩着脖子身体往边上歪了歪,被烈酒麻痹的身体差点没坐稳,打着哈欠起身回去接着睡了。
  给方大眼拿了些吃的,陆旋坐了回去,心中不解更深。郑五是武官世家出身,如果他的目标不是军营,那他到底是为何而来?
  西南地处偏远,时局常年混乱,不少逃犯会藏身于此,官兵束手无策。那时郑五一眼认出姜迹曾是朝廷通缉犯,难不成他是追捕要犯而来?
  可那样名正言顺的理由,何必隐姓埋名如此被动。
  转天一早,郑必武完全忘了昨晚那通牢骚,但他隐约觉得,陆旋似乎看他看得更紧了。
  救命!
  越泽年节一过,便是汉人的春节。汉人最盛大的节日,军营内亦大肆庆贺,总兵骆忠和下发赏钱,杀猪宰鸡,广设宴席。
  每年过年城内营房官兵都会组织射柳祈福比赛,山营里七人也遵循惯例,小赛了一把。几场比试下来,陆旋感叹不愧是经过考核选来的,各个都是射箭好手。
  城内比山营生活好上太多,阿毛等了好久的大鹅终于挨了刀,好歹也是亲自放到水池边养了好些日子的,难免有些感情。看着它们被抓起来拔毛放血,阿毛满眼同情地移不开眼,伤心得涎水不住往肚里咽。
  他挑了只最肥的,让厨子帮忙做成烧鹅带回去。班贺拿着军器局里发的鱼肉米粮,送了一部分去济善堂,剩下的自留。
  忙活做饭的功夫,阿毛领着穆青枳在院里玩烟花,点燃引信,便蹿出一股烟,然后从侧面留的口里喷射出一簇火花来,稀罕物件让小姑娘目瞪口呆。
  这是阿毛自己折腾着玩的,用生铁粉、杂硝、磺灰按比例掺杂,厚厚的纸壳包裹,不会炸响,在火花的推动下打着旋转动,没什么杀伤力。班贺不放心地探出头叮嘱一句,别烧着东西。
  “知道啦!京城里到处都有卖这个的,地老鼠是最普通的了。”阿毛撇嘴,“三级浪才厉害,火花喷得老高,炸开的声音又响亮。京城达官贵人攀比,还会摆出‘烟花架’,放给全城人看,各色火花带着长短声,天上亮得像白日一样。他们越是斗得厉害,我就越高兴,看热闹又不花我的银子。”
  穆青枳听得合不拢嘴,那得多好看呀!
  班贺端出最后一碗菜,鱼肉鹅蔬菜摆了一桌,两个小的一直嗅着香味,看到能吃饭了自觉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洗手。
  不知有多久没有吃到过这么丰盛的食物,穆青枳怯怯地不敢动筷。阿毛哪里管那么多,抓起筷子就往鹅腿伸去,却被班贺抓住了手腕。
  班贺眼神示意,四方桌空着的那边多摆了一副碗筷,斟了杯酒:“让穆前辈先吃。”
  等了一会儿,班贺发话,可以吃了。他迅速拿起筷子夹了只鹅腿放入穆青枳碗中,在阿毛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将另一只给了他。
  “那,你不就没有了……”穆青枳眼神纠结。
  班贺哦了声,夹起鹅翅笑笑:“我不爱吃鹅腿,小孩子才爱吃的玩意,其实翅更好吃。”
  阿毛咬了一嘴油,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愿意当小孩子。”
  穆青枳将信将疑,总觉得那是安慰的话,是班贺为了照顾他们两个小的才这样说。
  咽下满满一嘴肉,阿毛忽然叹了口气:“不知道旋哥怎么样了,今天有没有吃上好吃的。”
  班贺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山营里能好到哪儿去,无非是那些吃的。又想,管他做什么?
  那小子,扒了皮全是胆,只要他想,恐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啊啾!”
  陆旋没由来打了个喷嚏,手上失了准头,一下射偏,羽箭擦着柳叶边上过去了。
  从开始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没中,边上几个立刻激动得拍着桌子叫起来,周锷攥紧了拳头:“百发百中郎也有失手的时候啊!喝酒喝酒!”
  陆旋认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示意。
  换了另一个人上场,陆旋坐到一边,抬手按在怀中那尊泥菩萨上。紧贴身体的硬物沉沉压着思念之情,聊以慰藉。
  暗夜中的乌泽乡没了白日热火朝天的喧闹,机械停止运转,唯有煮盐的锅炉日夜不断地烹煮沸腾,蒸发的水汽直冲屋顶,周围潮热如夏。
  工匠尽数回到住所休息,留下的守夜人困到不行,找了个角落缩进去,打起了瞌睡。
  鸡犬噤声,万籁俱静,夜色中房屋剪影连成一片。短短数月,一个偏僻的小村竟也变得有模有样,往来络绎,结市成集。
  里正钱炳掌灯坐在桌前,一笔一笔核对着账目。妻子吴秀莲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回房休息,披着外衣出来:“该歇息了。”
  钱炳嗯了声,却不动,眼睛黏在纸上:“一会儿就来,你先睡。”
  吴秀莲深知劝不动,轻叹一声转身回去了。
  账目扫过大半,钱炳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发沉,合上账本站起身,却余光瞥见窗外一亮,随即听到一声轰隆巨响。
  地面连带整个房子似乎都震了震,他还未理清发生了什么,窗外的红光越来越亮,就像夕阳渐垂的火烧云降了下来。
  钱炳微愣,然后疯了般趿拉着脚下那双来不及穿好的布鞋冲出门外。
  没了窗户隔阂,从盐井处亮起的火光直接映在他的瞳仁中。又是一声轰响,火焰腾空数丈之高,火舌迅速席卷了周边房屋,照亮了天幕,也染红了钱炳布满皱纹的脸。
  双脚像是被人用钢钉死死钉在地上,钱炳的身体仿佛是变成了石头,僵直的喉咙无法震动发出声响,他眼中充斥着震惊、恐惧、焦急,脑中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却无法动弹,无论多用力,颤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杂音:“咯……咯咯……”
  村庄还在沉睡中,火焰焚毁它舔到的一切,吞没房屋、睡梦中的人,还有越来越昌荣的希望。
  “救火……”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词,钱炳大张着喉咙,找回自己的声音,声嘶力竭,“救火……救火啊!救火!”
  他跑向着火的地方,脚下鞋丢了,便赤着脚狂奔。他抓起水桶,泼出去的水被火焰一并吞噬,他一遍又一遍做着无谓的挣扎,癫狂地大吼着救火。
  “救火……来人救火啊……”
  喉咙剧痛中掺杂着血腥味,钱炳声音越来越哑,被爆炸声唤醒的人多了起来,加入到灭火的队伍中。
  但他们意识到,火势太大了,超乎寻常,仅凭他们这样泼水根本无法灭火。
  渐渐有人停了手,部分人前去挨家挨户敲门,将还在睡梦中的人唤醒,先离开房屋,至少留一条命在。
  钱炳嘶哑的声音没有间断,不停喊着救火。一趟接着一趟提水泼水的动作让他的体力严重透支,身体机械地活动,速度越来越慢,最后连水桶都举不起来。
  幸存者在空地上挤做一团,衣衫不整面容憔悴,满脚泥污的里正双手提着木桶,竭尽全力挪动肌肉僵硬的双腿。
  他前进的方向满目疮痍,而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火光中灰飞烟灭。


第67章 离城
  正月十五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城内人们重回正轨,各居其位,为这一年生计营造好的开端。
  节日尾声融入顽童手中舍不得一次放完的小炮仗里,藏着掖着,好似佳节盛会也能一并延期。随着“啪”地一声响,最后宣告世间一声,它暂且作别,来年再会。
  孙家大门被急促地敲响,新张贴的两张门神怒目圆睁,随着被敲响的门板不断震颤。孙世仪着急忙慌上前来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是班贺,还有两个半大孩子。
  “孙校尉,”班贺极力表现得平和,语速快而清晰,“现在可有空闲,我有要事相求。”
  孙世仪愣愣地,低头看去。阿毛咧嘴一笑,叫了声孙校尉,穆青枳紧张地攥紧衣摆,弯腰鞠了一躬。
  被孙世仪请入屋中,班贺开门见山:“孙校尉,我有要事必须立刻回玉成县一趟,要离开叙州城几日。我在这儿举目无亲,能想到值得托付的人只有你了,这两个孩子,还请你暂时帮我照顾一段时间。”
  “啊,这么着急吗?”孙世仪挠了挠后脑勺,他也没照顾孩子的经验啊,不过这倒不是最要紧的,他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班贺眼中闪过一丝焦灼,语气低沉:“今日我收到玉成县典史寄来的信,信里说,乌泽乡新开的盐井无故大火,引燃周边房屋,死伤惨重。主持开凿盐井的掌墨师是我一位至交好友,他……也在那场无名火中受了重伤。”
  艰难将信中内容转述,班贺的难过溢于言表,累积在琉璃般清透的眼眸中,仿佛能凝成水珠滴落。怕孙世仪不肯,他几乎当场下跪:“孙校尉,阿毛和枳儿拜托你了。”
  孙世仪连忙拉住他:“这不是小事一桩么!乌泽乡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去看看是应当的。这两个小家伙就交给我,保证给你看好了。”
  应承下照顾两个小家伙的事,孙世仪略略思索,又想到另外两件事。班贺当初入城驾驶的马车,已经在安定下来后卖掉了,眼下事态紧急,他当即决定,将自己的马借给班贺。快马加鞭,四五日就能到。
  另外,通行过所需要去衙门里办,孙世仪招呼了一声老娘,把阿毛和穆青枳交到孙母手里,现在立刻陪班贺去衙门里将过所办了。有他亲自盯着,写几行字敲个官印,费不了多大功夫。
  阿毛拉着班贺衣袖,不愿和孙母进去:“师兄,你带上我吧。谢大哥出了事,我怎么能不去?”
  班贺摇头拒绝,突然获知噩耗让他无暇好言相劝,直接了当:“你就待在孙校尉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去往玉成县长途跋涉,那场火是天灾还是人祸尚未明晰,不是去好玩的。我不能分心照顾你,多带一个人,路上延误的时间越长。”
  阿毛一直知道自己是累赘,可师兄从未如此明白地说过,即便明白师兄是在担心谢大哥,情急之下才会如此严肃,可这话还是让他心里受伤。
  松开班贺衣袖,阿毛气呼呼地转身跑进屋子里。班贺眼中露出几分不忍,抬了抬手,欲言又止。
  穆青枳通晓事理,连忙说道:“龚先生,你尽管去吧,我会和阿毛讲道理的。”
  班贺轻叹,点点头:“多谢。阿毛不是个不懂事的,是我刚才说话过了。你帮我看着点他,我会尽快赶回来。”
  说完,他随同孙世仪一起出门,前往衙门。
  拿到通行过所,孙世仪牵来自己那匹好马,将缰绳交到班贺手中。
  班贺紧握缰绳,犹豫片刻,心思百转,最终还是说道:“孙校尉,这一趟回玉成县不是一两日的事,还请你帮我转告陆旋一声。我怕到时候他知道了,说我有意瞒他。”
  “成,我会同他说的。你路上小心,关心则乱,别为了急着回去反倒自己出了事。”孙世仪叮嘱两句,挥手目送一人一马出城。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视野中,他心中感慨,龚先生真是个重情之人。
  陆旋当初遇到的是他,真是撞了大运。
  转达消息这件事,孙世仪交给了鲁北平。
  鲁家父子俩元月十五是在将军府过的,虽背井离乡寄人篱下,至少父子俩团聚了,陆旋却没有双亲陪伴,在山营里过得艰苦。鲁北平说过几次想去山营看看他哥,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眼下正好可以让他们兄弟俩叙叙。
  陆旋巡山归来,见到毫无征兆出现在山营里的鲁北平,惊喜有余,带着一丝困惑。北平与他同样身在军营里,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营房来此地,多半是带着任务或是重要消息来的。
  这样一想,陆旋的喜悦淡了几分。
  在城营内就见过陆旋这位义兄弟,又长时间没见到新人,袁志几个热心围上来,端茶倒水,问东问西,例如城营里都训练些什么的问题。
  陆旋耐着性子与鲁北平叙了会旧,挑明了他此行另有目的。鲁北平嘿嘿一笑:“哥,你太聪明了。孙校尉让我转告你一声,龚先生回玉成县去了。”
  “什么?”陆旋脸色微变,明显到令在场其他几人心中疑惑,龚先生是什么人?
  无人注意的角落,郑必武神情异样,比陆旋更为惊讶。与此同时,他暗暗庆幸,跟在陆旋身边果然还是有用的。
  发觉情况有些不对,鲁北平抬眼看着周围那些人,意识到在这里说似乎不妥,不好意思地笑笑,同陆旋到屋外单独说话。
  没有任何预兆,以至于陆旋连猜测都毫无头绪,不快与担忧种种情绪一并作祟,让他的脸色称不上好看,语气更是无从说好:“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什么离开?”
  鲁北平:“今儿早上刚走。听孙校尉说,是乌泽乡的盐井出了事,起了大火,龚先生朋友受伤,他赶着回去探望。”
  还不知道乌泽乡什么时候有了盐井,鲁北平想问,但见陆旋面色阴沉,把问题咽回了肚里。再怎么不懂察言观色的人,也能看出他此刻心情糟糕透顶。
  出事的是谢缘客,班贺必然要去,这回知道留个信,已经无可挑剔,陆旋恼的不是他,而是不能做任何事的自己。
  是自己要求班贺遇事一定要告知,可告知了又如何?还不是被约束在此,一点忙都帮不上。
  陆旋开始后悔,草率地早早答应骆忠和进入军营,自以为已经明了事无两全,事到临头才幡然醒悟,他根本无法接受放任班贺独自面对危险。身体被理智所限制,内心却加倍地承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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