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72节

  陆旋学着班贺的样子,手伸向她的头顶,想起阿毛每次被揉头都龇牙,特意控制了力度,稍稍碰了一下就收回来。
  “不要太逼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陆旋不太会安慰人,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姑娘,“起码,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下回你就知道彭松有没有让着你了。”
  被这样轻声安慰,还是出于陆旋之口,穆青枳伤心渐渐消退,反而泛上些不好意思。
  自己和自己较劲的小性子私下里耍耍,却被他人知晓,多丢人呀。
  她要说些什么弥补,刚教训了儿子一顿的卫岚走过来,坐在穆青枳身边,张开手臂揽着她的双肩,豪爽地说:“别学什么枪法了,和我学双刀好了!”
  穆青枳抹了眼泪:“是干娘的刀法厉害,还是干爹的枪法厉害?”
  “那当然……咳咳,是你干爹强。”卫岚出身武家,双刀使得堪称一流,却也承认丈夫比自己强,“枪为百兵之王,他不比我厉害我还不乐意呢!当年我爹设下擂台比武招亲,若不是赢了我,他一个身无分文的穷武夫,哪儿能娶到我这样的好媳妇?”
  穆青枳没想到卫岚毫不介意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善良地替彭飞找补:“干爹身无分文,却有胆气,不然也不敢上台去呀。”
  卫岚睁圆双眼,双手一拍,摊开来:“你以为那莽夫是奔着娶我去的?他那时身无分文饿了两天,见有人打擂,以为赢了能挣几个钱才上台来的!”


第98章 争强
  说起那些陈年往事原本只是顺嘴一提,为了分散枳儿注意力,可卫岚自己回想起当年,好气又好笑,反而成了八分带玩笑意味的抱怨。
  卫岚嗓门清亮,不顾忌陆旋这个外人在场:“等他上台赢了所有人,又赢了我,才知道赢了擂台的彩头是要娶我。你猜他怎么说?”
  穆青枳睁圆了双眼看着她,显然这办法有用,她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去了,脸上半点伤心不剩。
  “他对我爹说,”卫岚挺起胸膛,粗着嗓子,模仿彭飞的腔调,“我没钱娶媳妇。”
  穆青枳扑哧一声乐出来,哪有说这样的话还理直气壮的。
  卫岚自己也乐了,笑几声又接着道:“我爹问他,你娶我女儿不娶?他又说,娶!”
  陆旋嘴角微翘,余光瞥见墙角探出的两个头顶,彭家那两个小子正躲在墙后听热闹。
  “摆出擂台不能说话不算数对不对?于是我就嫁给他了。结果,我生了两个混小子,都和他爹一个德行,好动顽劣,又皮糙肉厚不怕打。好不容易有了枳儿这么个好女儿,我怎么能让她被人欺负去?”卫岚揽着穆青枳,霸气十足地要为她撑腰,主持公道。
  心里焦虑感伤散去大半,只剩哭鼻子的难为情,穆青枳摇摇头:“我没有被欺负,是我自己不够强,没能打过他。”
  卫岚安慰道:“想变强是好事,我年轻时也这样争强好胜,十里八乡都知道我的凶名,不然以你干娘我的样貌身段,也不至于去摆擂招亲,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语气满不在乎,接着说:“不过,你才学了几个月?若是这样就能把那个臭小子打败,你干爹十来年的悉心教导岂不是白费了心思,我们是养了个废物点心?”
  穆青枳连忙摆手:“怎么会,虎父焉能有犬子,两位哥哥都很厉害……我,是我不该看轻别人,不该以为别人不如自己。”
  打从彭守备开始教她练枪起,就夸她有天赋,她便因此得意,却忘了有天赋的远不止她一个,彭松是彭守备亲儿子,又怎会差。正是因为这份自满,才会在输给彭松时崩溃大哭,是她没能平心。
  卫岚语气轻柔:“论起要强,你都像是我亲闺女了。可闺女,这世上比咱们强的人海了去了,得正视他们的强处,赢了光荣,输了从容,承认别人强,不丢人。最重要的是认清彼此差距,再奋起直追,尊重对手其实是尊重自己。”
  虽出身武家没读过几本书,并不意味着卫岚不通道理。她对穆青枳的谆谆教导,陆旋听在耳中,亦有所悟,所谓贤妻良母不外乎如此,彭守备当年的确是撞了大运。
  穆青枳目光仰慕,卫岚就是她这辈子最钦佩的人:“我以后也想成为干娘一样的人。”
  “可别。到时候我得好好看着,绝不能再让你嫁个莽撞武夫!”卫岚故作严肃,说完自己绷不住,哈哈笑了两声,率性洒脱。
  这都说到哪里去了,穆青枳双颊微红,恨不得把脸再度埋起来。
  心头忧虑被完全驱散,穆青枳转向陆旋:“旋哥,你什么时候回军营?”
  陆旋刚张口,就被卫岚打断:“诶,怎么能还叫旋哥,得叫叔叔才对。”
  不错。陆旋叫卫岚嫂子,穆青枳管卫岚叫干娘,按辈分的确应该尊称他一声叔叔。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班贺纵容阿毛那样,不顾辈分随性而为。
  平白长了一辈,陆旋和穆青枳面面相觑,忍着好笑接受了那声别扭到咬着后槽牙方能挤出来的“陆叔”。
  这次拜访是临时起意,陆旋来时什么都没有带,走时带走了一声叔叔,已经是占了便宜,无论卫岚好说歹说,他都坚持没有留下吃饭。
  穆老爷子临终前把穆青枳托付给班贺,但穆青枳继承了那身家传的硬骨头,情愿在这偏远之地磨炼。班贺远在京城,陆旋自然地担起这份责任,替班贺来看望她。与卫岚承诺日后有空还会再来,他这才得以脱身。
  军营日常枯燥乏味,不是操练便是保养武器,陆旋回到营地时,几个兄弟都在屋里。按说陆旋靠着军功与骆忠和提拔当了把总,可以一人独住一间房,他已渐渐习惯与何承慕他们几个同住,因此没有要求搬出去。
  鲁北平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早早就来等着了,见到陆旋身影出现,屋里几个噌的一下站起来,喜出望外。几人七嘴八舌拥上来,争先恐后,还是鲁北平突破重围,第一个冲到陆旋面前:“哥,我等你半天了!”
  陆旋说:“哦?这么有功夫。”
  听出他故意调侃,鲁北平挠着后脑嘿嘿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都城呢。怎么样?都城是不是特别大,特别气派!”
  陆旋略思索,点点头:“嗯,你脑中能想象到多繁华,都城就有多繁华。”
  鲁北平双眼满是憧憬,袁志、何承慕和方大眼望着屋顶,开始凭空想象都城盛景。只是他们出身乡野,见过最大的城镇就是叙州,想象便只能建立在叙州的基础上。
  都城的高楼数量定是十倍于叙州,街道一定宽阔敞亮,大道相通,皇宫顶得上十个巡抚府!
  “明年我也想去护送贺礼!”鲁北平用歆羡的语气说出最淳朴的愿望。
  陆旋忍不住说:“就不能有点出息,立志建功,入京受赏?”
  “那谈何容易?”鲁北平声音弱了下来,没这个底气,随即又眉飞色舞地询问,“哥,你想到京城去吗?不是像这样去去就回,而是留在京城,当大官!”
  他眼巴巴盯着陆旋,陆旋抬眼看他,片刻,陆旋面无表情吐出一句:“我不喜欢京城。”
  “啊?”何承慕没忍住,随即立刻捂住了嘴。
  注意到其他几人诧异的目光,陆旋并不觉得这句话奇怪,反而他们的反应才叫人不解。
  但不管别人什么反应,陆旋的确不喜欢那座用权势威严堆积起来的皇城。
  从上至下,无论高低贵贱,似乎只要到了那地界,就会被独有的氛围侵吞浸染。再小的蝼蚁都能生出极端的错觉来:这儿可是皇城,我站在皇城里。我,即是皇城的一部分。
  他也绝不会说不愿再去都城那样的话,他的牵肠挂肚在那座城里,是涡旋暗涌中的一缕清泉,是森严权势重压之下的一线光,是他想去京城唯一的理由。
  鲁北平自认没有陆旋这般定性:“我要是去了那么繁华的地方,肯定恨不得留在那儿再也不回来了。”
  陆旋郑重道:“那你便成就一番事业,让京城为你让出一块落脚之地。”
  受此激励,鲁北平激动得双手不知往那儿放,面上红光焕发,一把攥住自己的刀,拔出一半,然后用力塞了回去:“好!好!”
  “你这把刀,多长时间没磨了?”陆旋问。
  “呃……”鲁北平眼神忽闪。武器都不能好好保养,还说什么建功立业。
  “刀要时常磨砺,保持锋利。”陆旋淡淡道,“松木、杉木、铁华粉,一同研成细末,用羊脂炒干,用以擦刀,可使刀光如皎月。”
  鲁北平就坡下驴,一顿夸:“难怪哥你的刀总是光可鉴人,原来是有这样的妙招!”
  陆旋想起什么,唔了声:“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方法。”
  朝仪被伍旭赠与他后,班贺顾惜那是一名工匠的心血之作,特意教给他一些保养刀的方法。陆旋明白这把刀的意义,更因为班贺另眼相待而格外珍视,每次使用后都会立刻清理干净,不忍留下半点污浊。
  好一通应付弟兄几个的你问我答,直到鲁北平被人叫走屋里才安静些许。被陆旋那句话提醒的何承慕三人,都嚷嚷着要按他说的办法去擦刀,正在兴头上,一窝蜂出去找原材料。
  四周终于平静,陆旋取出纸笔,坐在桌前倒水研墨。润湿毛笔,吸饱了墨汁,在砚台边缘刮了刮,他目光凝在纸张空白处,终于落下第一笔。
  唔……纸很粗糙,毛笔摸着硬扎扎,墨似乎也不是好墨。
  陆旋陷入深深的沉思,抬手揉起将将写了一个字的纸,掐在手心里妄图捏碎。
  ——好丑的字。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这双手臂,拿起笔来才知道,还差得远。
  这样的字实在拿不出手,太不像样,仅是陆旋自己看着都汗颜无地。莫大的胆气能支撑他战场杀敌,也不足以鼓动他把这样的信送到班贺手里。
  他见过班贺的字,娟秀整齐,蝇头小楷亦笔笔清晰。柔软的毛笔在他手中像是灵活的泥鳅,总不会按他的心意走,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陆旋面容严肃,像是在一场生死抉择前下了决心——正式写信给班贺之前,他还得好好练练。
  过了好一会儿,何承慕、袁志、方大眼三个呜呜喳喳回来了。松木、杉木好找,铁华粉和羊脂不是随便能得到的,没头苍蝇似的找了半天,他们才开始互相询问:铁华粉是什么?
  没有一个人知道,三人又稀里糊涂调头回来,问问陆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进屋就见桌上没来得及收起的笔墨纸砚,袁志惊异不已:“这是要写什么?”
  何承慕感叹:“写什么不重要,识字的不就是想写什么写什么,真好。”
  方大眼点头,双下巴随着动作时隐时现:“不愧是把总,不像咱们,只能找读书人帮着写信。”
  他们几个大字不识一箩筐,就羡慕这些有文化的。等陆旋“毁尸灭迹”回来,就见那三个齐刷刷站在桌边,六眼放光地看着他,比先前听见京城还要激动。
  陆旋谨慎询问:“你们……有事?”
  “没事。”何承慕说,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文房四宝,刚才趁陆旋没回来偷摸了好几下,收起来就难得看见了。
  陆旋有所顿悟,视线落在方大眼身上,忽然心中生出一个想法,桌上的纸笔也不收了,转身向外走去。
  袁志诶一声:“把总,你又去哪儿?”
  “你们先忙,我还有点事,不用等我。”陆旋越走越快,健步如飞。
  陆旋找来时,孙世仪正在喝茶,耳边突然响起陆旋一声孙校尉,浑身一震,气管缩紧,茶还未咽下一口气又噗了出来,呛得眼前昏天黑地,差点没厥过去。
  陆旋被他的强烈反应镇住了,一时没敢接近。孙世仪好不容易缓过来,没好气地放下茶杯:“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那声孙校尉,就是招呼……陆旋低眉:“下次注意。”
  “找我什么事?”孙世仪问。
  陆旋认真道:“我想,营里应该请个先生教将士们识字。”
  孙世仪眯起眼,开始思考,是陆旋走错地方,还是他走错了地方。
  他这是在军营,还是在哪家书院呐?


第99章 教谕
  孙世仪歪着脑袋仔细看他,看陆旋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他扬扬下巴:“你去了趟京城,回来就长了这份见识,要把军营弄成学堂?”
  陆旋不觉得这想法有什么问题:“不是只有文人才能读书习字,为将者更应如此,让将士们认字是好事。孙校尉家中不是也有不少兵书,不说都看过,起码看过半数吧,自然应当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陆旋自幼受到父亲教导,看过不少兵书,因此觉得这是寻常事,实则不然。军中将士多未娴文墨,即便是军官,识字水平参差不齐,目不识丁者不在少数。
  有明白事理的军官,会请教书先生为子弟发蒙,不过也为数不多。寻常将士哪有那个条件,放眼看去,诸兵不辩鲁鱼亥豕,难识几个大字。
  “军中有不少武官是承袭父辈职位,实则并无领军打仗的能力,因此识字读书更为重要。”陆旋条理清楚,慢慢道来,“自我朝开国以来,有不少文臣领兵打过胜仗,他们没有经过战场磨炼,却能从前人兵书上学到方法,灵活致用。”
  孙世仪仔细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有些犹豫:“只是全军将士太多,哪里教得过来嘛。”
  “能学多少算多少。”陆旋说,“又不指望念透四书五经,读几本兵书总可以的。不需要让全部将士都来听课,可以抽调各营识字者,再由他们回营教导。军中识字的人多,没有什么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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