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76节

  老妈子姓闵,街坊邻居都叫她闵姑。她生得壮实,个头不高,五指短粗却干活利落,笑容爽利,从不见她与谁说三道四。
  对斑衣郎尤其好,怕生的猫儿没两天便和她熟悉了,不管她干什么活都要趴在她背上,宽阔厚实的背看起来就很舒服。
  班贺回到家里,闵姑一日三餐都准备得周到,明明都是些寻常的菜码,却被她换着花样做得有滋有味。院里角落还多了两个坛子,是她用来放腌菜的。
  阿毛很感慨,打他记事起,还没受到过女人的照顾,家里有个会照顾人的,竟然是如此幸福。
  班贺刚要说玉成县,可仔细想,孙良玉病恹恹的,阿桃又还小做不了什么,后来去了叙州,暂住几天的穆青枳成天和他斗气,的确没多少时间受到良好的照顾。
  将所有话咽了下去,班贺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吃过中饭,三人一同收拾着碗筷,院门被敲响,班贺头也不抬地指挥:“阿毛,去开门。”
  阿毛哦一声,飞快地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道士,见到阿毛飞快问道:“班先生在吗?”
  阿毛回头:“师兄,是顾道长的徒弟来了!”
  顾拂收了两个徒弟,一对兄弟,易凡易俗,门外站着的是弟弟。班贺还未开口,易俗便伸长脖子嚷道:“班先生,救急,救急!”
  “别急,喘口气再说,不差这么一时半刻的。”班贺倒了杯水,递给他。易俗接过水一饮而尽,气还是没倒过来,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水运仪象台、出、出了问题……师父说,他说,”易俗喘着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您要是再不去,可就不是修仪器,而是要再造一台仪器了!”
  钦天监内有一台水运仪象台,这座利用水力驱动的巨大仪器可以准确地运算天体运动轨迹,记录下当时的准确时刻。可它昨儿夜里出了些故障,上方浑仪运转凝滞,此事不知怎么被娄仕云得知,先一步冲去了钦天监,信誓旦旦地保证,他能修好。
  平江侯当年随淳王上过沙场,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不然也养不出这么个儿子,钦天监谁敢得罪这对父子俩?都面面相觑,不敢阻拦。
  班贺听着可乐,可以想象得到那群相师术士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笑了两声,然后收起笑容转身动起来:“阿毛,拿上箱子,去钦天监,快快快!”
  显然顾拂吩咐过,易俗驾着车来的。等他们赶到钦天监,娄仕云已经半截身子钻进水运仪象台里了。
  其他人在边上急得像是烫脚,却没人敢上去拦。班贺将箱子的肩带往肩上提了提,上前轻拍露在外边的后腰:“世子。”
  “别吵,我就快找到问题在哪儿了。”娄仕云不耐烦地动了动,慢半拍地意识到出声的是谁,“班贺!哎哟!”
  他一时激动,身体往上蹿,一头磕在了木阁上,顾不上疼,从仪器里爬出来,瞪着半路杀出来的班贺。他好奇水运仪象台已久,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近处细看,班贺竟然又来了。
  班贺笑容和煦,放下箱子:“世子若是想看,等下官将仪器修理好,再细看也不迟。”
  “谁要看?我是来帮忙修理的,我刚才已经找到问题所在了,但是我不告诉你。”娄仕云扬起下巴。
  “无妨,下官习惯自食其力。”班贺走到侧面,拉开南侧的门走了进去。
  娄仕云暗自后悔,他就是想看,嘴硬什么!嘴硬完不影响身体诚实,娄仕云犹豫了一瞬,立刻跟了上去。
  水运仪象台分为三个部分,顶部为模拟天体的浑仪,中间部分为浑象,下层部分便是动力机构。
  班贺打开的那扇门内装置木阁,木阁之后便是让人眼花缭乱运转的齿轮,也是这座仪器的运转核心。
  齿轮传动系统连接上层的浑仪、浑象,这座精密的仪器环环相扣,使下层的报时、计时机构达到与天体运行同步。
  班贺顺着齿轮运转方向移动,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枚松动的齿轮,动手将它放回原位。随着齿槽再度紧密咬合,浑仪运转起来,问题迎刃而解,他退出仪器合上了门。
  “这就好啦?”娄仕云不敢相信。
  “唔,还没完全好。我只是解决了仪器运转的问题,浑仪是否精准还需要钦天监各位官员检验。”班贺笑笑,重新背上箱子,准备离开。
  阿毛对着顾拂龇牙笑:“顾道长,来都来了,不如告诉我们明日是晴是雨呀?”
  娄仕云抢着说:“看晴雨还用得着问钦天监?我们侯府在井里养蛤蟆,蛤蟆出来就说明明日有雨了。”
  班贺忍不住看向他,这傻孩子,是不是缺心眼?


第104章 收徒
  将钦天监诸位主官同蛤蟆作比,在场官员脸色皆变,娄仕云没半点察觉,颇有心得地自顾自道:“养王八也成,摸摸王八壳,潮了就是要有雨了。”
  他煞有介事点头,自信地对自己的话给予肯定。接连被比作蛤蟆、王八,两鬓斑白的五官灵台郎吹胡子瞪眼,直把官袍袖子往手肘上捋,被淡定的顾拂按住了。
  阿毛余光瞥见,赶紧去拉班贺:“师兄,水运仪象台修好了咱们就走吧。”
  和娄仕云站一块儿他都觉得挺丢人的,别到时候钦天监各位大人觉得外边人都是这样的蠢货,连累了他们两个。
  整个场面氛围诡异,钦天监最高主官监正都不过是五品,余下一票七八品在侯府面前不够瞧,敢怒不敢言的官员们按捺住上手的冲动,试图用眼神对娄仕云进行谴责。
  娄仕云东张西望,看着窗外院子:“每天看天象多累人,你们官署要是没井,我还有条不成熟的小建议,养一窝蚁最有用不过,我看你们这院子就很合适养蚁。蚁遇到下雨……”
  他回头,终于察觉周围那一张张面孔咬牙切齿,目带凶光,吓了一跳,咕咚一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明知那些人对自己毫无威胁——他可是侯府世子,他们还真敢动手不成?但被数道目光团团盯着,侯府世子也得心里发憷,娄仕云带着两个随从往班贺身边退了两步。
  班贺忍着好笑,向顾拂告辞,顾拂打了个稽首:“还请班大人为世子带个路。”
  “世子,跟随下官走吧?”班贺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一步出了门。紧跟着传来脚步声,跟上来的娄仕云看向别处,装作不是在跟着他,仅是顺路而已。
  “世子那件骑兵甲改进得如何了?”班贺语气随意,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要不是提了那件骑兵甲,娄仕云都不确定他是否是在同自己说话。
  娄仕云没好气:“姓班的,你少给本世子阴阳怪气,创造新作品本就要经过多番试验,不断改进,修正不足,是需要过程的!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比我多了个好师父而已,我要拜了孔大师,指定比你有出息。不管你说什么,本世子大度,不跟你计较。”
  他炸了毛似的蹦出一堆话,扬起手里的扇子,在班贺背后张牙舞爪。两个萎靡不振的随侍被主子这番话振奋,忘了他屡战屡败的成绩,一扫方才的难为情,热血冲脑,坚定点头以示支持。
  班贺后脑勺对着他们,说:“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娄仕云放下手,贴着大腿两侧,语气见了鬼的乖巧:“师父一会儿上侯府吃顿便饭吧。”
  班贺回绝:“不去,家里已经备好饭菜了。”
  娄仕云:“师父,我帮您背箱子。”
  班贺语气果断:“不用。”
  娄仕云乖乖跟在他身后:“哦。”快走两步,又道,“那,师父乘我的马车回去吧。”
  班贺停下脚步,语气如常:“行。”
  阿毛呆滞地坐上了侯府的马车,偏偏车里另外两人平静如常,他摸了摸屁股底下织锦坐垫,滑不溜的,兴许真是幻觉呢。
  马车停在家门前,下了车,阿毛看着熟悉的门头,真回来了,和做梦一样。
  娄仕云从马车里探头出来,说了句:“今日暂别,明日正式携礼登门拜师,师父好好休息。”
  车轮声渐行渐远,阿毛回头看了眼,确定侯府的马车已经走远,瞬间解了禁锢般原地蹦起来:“师兄,你为什么要收他当徒弟?”
  他几乎是要疯了,或者是师兄疯了,他和班贺两人总要疯一个,才能对刚才发生的事做出合理的解释。眼前人要不是班贺,他不仅要把那句疯了嚷出来,还要嚷到两条街的人都能听见。
  听见外面声响,闵姑上前将门打开,班贺冲她一笑,跨门而入,轻飘飘道:“怎么?收他有什么不妥吗?”
  “没见他在钦天监胡说八道那些话?收他当徒弟简直就是自找麻烦。况且看起来就一副不聪明的样子,这可是师兄你第一个徒弟,不得再三慎重,干嘛要选这么一个?”阿毛脸上一百个不乐意,倒像收徒弟的是他。不过以他同班贺的密切程度来看,班贺收了娄仕云当徒弟,基本上他俩往后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班贺抬手按在阿毛头顶:“要说口没遮拦,你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少在这儿以百步笑五十。”
  阿毛睁大双眼:“凭什么我是百步他是五十,我不服!”
  “你知道下雨了王八壳会潮的吗?”班贺问。
  阿毛顿时语塞,班贺语重心长:“你看,他就知道。”
  眼睁睁看着师兄回房间放箱子,像是打定了主意无视他的一切抗议,阿毛站在院里张口结舌,半晌才憋出一句:“那咱们也没养过王八呀!”
  闵姑抱着斑衣郎,担忧地看着他们俩:“怎么了,你们要养王八?那玩意好养是好养,可养来做什么?”
  她毫不知情地表达着善意关切,阿毛不好向她撒气,小大人似的重重叹出一声:“养了好摸王八壳。”
  闵姑:“……”
  得了,她还是去做饭吧。
  经过近三个月毫不懈怠的勤政,班贺难得闲散一些时日,总算能按时在申初散值,慢悠悠从官署衙门走回家去。
  刚到巷子口,就看见远处停着三辆马车,他心中有所预感,走上前果然看见打头被拒之门外的娄仕云。
  娄仕云抱着手臂,双脚与肩同宽,站得稳稳当当,一副不开门就死磕下去的架势。长随率先看见班贺,拉了拉他的袖子,拼命眼神示意。娄仕云不耐烦地晃晃身子摆脱那只打扰他的手,长随着急地双手并用,脖子扭得快抽筋,他才意识到什么,顺着长随视线看来,刹那间露出满脸欣喜。
  两人相对而行,娄仕云似乎是站了好一会儿,没走两步两腿发软,好在长随紧跟着搀了一把,否则差点提前当街跪下,在班贺面前尚且保存了一丝体面。
  将他拒之门外的除了阿毛没有第二人选,实在失礼,班贺走到娄仕云跟前:“世子等多久了,你不知道官署什么时候散值吗?”
  娄仕云摇头,他一个世子,又不用去衙门里当差,哪儿会知道这个。身边朋友即便有人在官署当职,也是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一帮仗着爹的官场混子。
  现下班贺已经回来,等了多久都值得,他亲亲热热地说:“师父,徒儿带着拜师礼来了,两车薄礼不成敬意,您看放哪儿好,咱们进去说话。”
  班贺站在原地未动,慢条斯理道:“还没正式拜师,先别叫师父的好。”
  不明白昨日说好的事怎么今日变了卦,娄仕云面上笑容消失,眼中冒出一点儿困惑与不知所措。
  “拜我为师是有条件的。”班贺说,“我的徒弟必须能吃苦耐劳,勤恳务实,尊师重道,忠义仁孝。”
  娄仕云又有了笑容:“说的这不就是我吗!”
  “要当我的徒弟,就得从明日起去虞衡司下属军器局报道,不能迟到早退,除经过批准的病、事假外,不得旷工。若有违背,立刻逐出师门,能不能做到?”班贺面不改色地念出要求,与之相对的是娄仕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不懂得隐藏心中所想的世子表情几番变换,心路历程都写在脸上,经过一番激烈挣扎,娄仕云沉重点头,咬牙道:“能。”
  “那好。”班贺点头,“你随我进来。那两车东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让我再看见。”
  娄仕云慌忙指挥长随:“没听见啊,快把那两辆马车赶回府里去!”
  门内阿毛老早就听见了外边的动静,班贺一敲门,逐渐扩大的门缝里便露出他那张拉长的脸。
  班贺吩咐闵姑沏一盏茶来,自个儿往屋檐下一坐,等闵姑端着沏好的茶来,送到唯一的客人娄仕云手里,打了个响指,示意娄仕云把茶递给他。
  娄仕云稀里糊涂照着做,以为他是渴了,先喝口茶润完嗓子再进行拜师仪式。却不想班贺喝了茶,放下茶盏就说送客。
  “不是,不是,等一下!”娄仕云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回溯方才从进门发生的一切——他跟着班贺进门,站在这儿,接了老妈子端来的一盏茶,然后递给班贺,紧接着就被送客了。
  他不敢置信:“我是来拜师的!”
  班贺反问:“不是已经成了?”
  “什么时候?”娄仕云脑子还没转过来,“喝了茶就成了?”
  “不然?”班贺抬手比划一下,“你还想来点见血的大场面?”
  “那也不是……”娄仕云声音弱了下去。
  班贺:“今日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到军器局报道,找军器局大使伍旭,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在那儿你就不再是世子,而是我徒弟,他安排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诶。是,师父。”娄仕云心里不得劲儿,老觉得有什么不对,走得三步一回头。
  说实话,阿毛也没看懂这是什么局面,师兄自己说的要收徒,可娄仕云进门到离开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他双手撑着下巴,坐在桌边苦思冥想,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师兄,我怎么觉得,你是给军器局招了个工匠啊?”
  “别胡说,他可是尊贵的侯府世子。”班贺一本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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