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贯日_分节阅读_第19节

  听着那很是熟悉的男声,秦姝手上动作一顿,冷嘲道,“方才没看着你,我还真有点失落。”
  “我想着,把仁义道德说的如此天花乱坠的人,连亲自来此探查一番都不肯,那真是个假把式。”
  “我会后悔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的。”
  “看来臣没让殿下失望。”谢行周从暗处角落里走出来,双手一摊,“有些事还真是说不清楚,其实殿下也让臣好等。”
  秦姝仔细瞧了眼他的藏身之所,并没有什么隔绝内外的密室一类的空间,他只是正常站在角落处,借着黑暗屏息掩藏着身形。
  犹想起今日出宫那时,白羽也是因屏息不佳而被他察觉,当时觉着是因白羽急于找到自己,行色匆匆才漏了馅,现在看来还真不好说。
  曾经在京城之内,白羽几乎算是难寻敌手,这谢行周那日雨夜的身法自己也见过,依旧认为照白羽还差了一节。可这诸多的蛛丝马迹,足见此人的武功高绝于顶,且怀着掩藏的心思。
  秦姝重新审视了他一番,炽灼的目光毫不掩饰,望得谢行周心里一紧,哑声相劝,“再不找殿下要的东西,那位朋友还撑得住吗。”
  “操心。”秦姝转过身去,大大方方地翻看自己想要找的有关地基的数据。从帐外透过来的那一缕月光刚好落在她的脸上,女子垂眸安静的样子极美,肤色凝白如玉,身上若有若无的清冷幽兰气息令人驻足,像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
  这样的女子,不必去采摘,亦舍不得萌发出独占的心思,似乎只要能遥遥相望她的美丽,就是这世人的幸运。
  “你来这儿除了等我,还有什么。”女子出声打断他的愣神,“想问出我嘴里的东西,起码要拿同样分量的来换吧”。
  “臣要说的恐怕会令殿下动怒。”谢行周敛了目光,“出
  去再说吧,出去之后,知无不言。殿下要找什么?臣帮你。”
  秦姝轻嗤一声,“我找,和地质勘测有关的数据。”
  谢行周闻之周身一震,眉头紧蹙,眼中的惊颤经久不退,到最后都化作一声轻叹,“果然。”,手从怀里拿出刚收好的那本薄册,“可是这本?”
  营帐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秦姝心下有些猜测,接过来扫了一眼。想问的东西虽有许多,但也深知此刻最要紧的是脱身以免误事,当即道,“应该就是了,快走。”
  帐外的将士垂头丧气的大步前行,回营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帐纱,几个人手持腰刀,借着月光把帐里左右看了一圈,也没看出来和刚才有什么不一样,遂又退出来继续接上刚才的话头。
  “呸,这晦气。看个营帐还能有这等子事儿,打仗都比这差事强。”
  “少说几句得了,你当这是边关?京里哪个大人物都能要咱的命。”
  “刚才那个一看就是个女的,她能是什么大人物?京里有名号的女人总共就是那么几个,你觉着像谁?谁有这个胆子?宫里的那个...”那个将士狠狠吐了唾沫,好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没抓住一个女人,即便没损失什么,也比吃了败仗还难受。
  “浑说什么呢?”
  清越的男声从营帐后方传来,在场的都是骁骑营的将士,谁还听不出这声音出自何人,何况又夹杂着狠厉的责怪之意。将士们闻声,纷纷垂首敛眸不敢做声。
  待人出现在自己身前,众将士才高喊一声,“拜见将军—”
  “我听闻,扶摇阁也能溜进来闲人了,嗯?人没抓到?”
  每一个问句都像是审判一般狠狠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为首的将士连抬头都不敢,靠着心中气焰硬着头皮回话,“是,是末将疏忽!若是再有一次,末将一定将她的头提来...”
  “还有下次?”本还算清润的嗓音一下子变得低沉凌厉,谢行周压着这股火已然是许久,此刻便是发作的最好时候,“是平日里对尔等忒纵容了,你们仗着顾尚书为人和善,觉着这个差事配不上各位了,是也不是?抓不到人,还敢在这里攀扯!你们是想要攀扯着谁?非议宫中贵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眼见着方才自己的浑话都被听了去,那一排的将士稀里哗啦的跪了下去。这少将军平日里看起来谦逊和煦,除了亲自拿起那杆红缨枪的时候煞气摄人,其余真是极少发火。今日竟因众人的无能而疾言厉色,将士们心中羞愧,一时间只得齐齐认错,“将军,是末将们糊涂,口无遮拦,还请将军饶命!”
  “还请将军饶命——”
  “扶摇阁是陛下最重视的工程,尔等的一举一动皆关乎陛下的颜面和家人的生死,可明白了?”谢行周负手而立,面色严峻,若是秦姝见了定感叹这哪是下午时分在宫里故意耍自己出宫的小郎君,真是装腔作势。
  当然,秦姝确实在里面偷听得直发笑,心里也正是这么想的。
  谢行周不露痕迹地瞟了一眼营帐,跪在前面的那个胆子大些的将士也想顺着目光去瞧一眼,便听见男子不冷不热地说。
  “让个不知身份的人跑到骁骑营脸上来撒野,可以;留着各位的项上人头,也可以;本将军左右不过是一张脸皮,诸位把我这张脸丢尽了,说不定哪天就不用领这样的差事了。”
  诸将哪敢当没听见这话,本就羞愧万分,此刻更是觉得恐怕会拖累少将军受罚。少将军名门出身,是这一代青年中最有为的将官了,却因为自己...几个将士纷纷跪着上前,“将军!末将领死,也绝不肯给将军丢脸!”
  “末将知错!末将领死!”
  谢行周的怒气消减了大半,从军最首要的就是忠义二字,只要有忠义为底线,再大的差错也不会乱了军心,失了黑白。
  “都死了,我去做什么。”
  “肯认错,肯改错,便还是我骁骑营的铮铮汉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五十军棍,记得数出声来,若是我没听清,可就不算了。”
  “多谢将军饶命!”


第025章 根源
  目送这一排的将士列队奔向远处由几张胡床临时搭成的刑场,将士们挨个趴上去,站在左右的两个将士手持一人高的木板狠狠一挥,下面受刑的汉子应声数了起来,“一!二......十六!”
  谢行周抱着肩守在原地,凝神听了一会儿,见大家伙已经没那个精神在昂首望着自己了,都忙着绷着劲儿咬着牙挺过这一劫,他也就没心思再看下去,趁他们没人注意,转身就进了营帐。
  秦姝仍在好整以暇地倚在角落,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只知道她睁着一双青眸正凝视着自己,谢行周被这目光看得有些许手足无措,踌躇道,“可以走了,殿下。”
  秦姝终于绷不住笑意,噗嗤一声,“头一次见你训兵,真是与平日里大相径庭。”
  “啊,有吗...”谢行周抿着嘴唇,觉得这个话题颇为玄妙,当机立断不说了,一把扯住女子的手臂,趁着外面人群不注意带着她翻了出去。
  秦姝被带得一个踉跄,那点儿想要较劲儿的心思又翻涌上来,“你是觉着我身手比你差还是怎么,我还用你带我出来?”
  没得到回应,不行,还是要说,“在咱们俩正儿八经的比试之前,你最好还是养精蓄锐一些,到时候给我个惊喜。”
  谢行周忙着环顾周围巡营的队伍,还得抽空瞟她一眼,手上也不松开,一颗心全扑在如何护送她出去的问题上,故而对她说的内容半搭不理的,“臣哪里养精蓄锐了,殿下展开说说。”
  “没空!”什么东西啊,为什么还要让她给他讲,自己什么心思还用别人展开分析嘛,真是欺人太甚。
  秦姝狠狠白了他一眼,“本宫来的时候也不是谁拽着我飞进来的,赶紧顾好你自己吧。”
  回首瞄了一眼在他们身后正左顾右看的那个小将,定然是军棍打完了要寻人复命呢。秦姝的唇上勾起一抹笑容,用力把胳膊从谢行周掌中抽出来,还不忘顺势给他一掌,谢行周的身体反应极快,只靠肢体反应格挡后退,却刚好踩中地下的枯木。
  “咔嚓”一声脆响,谢行周低头去看,再抬首时眼前哪还有女子的身影,刚要追出去,身后便传来一声,“将军——您原来在这儿。”
  谢行周强忍着顺了口气,转身面对着小将时脸上已然面无表情,“做什么。”
  小将士年岁不大,被这脸色吓了一跳,顿时哆哆嗦嗦地回答,“将士们的五十军棍执行完了...他们吩咐我来请示将军,看将军是否消了气。若是将军觉得不够就再打五十...”到这儿就已经说不下去了,那将军明显的浑身不痛快,自己怎么还能问出这种蠢话,活该那些哥哥们总说自己呆头呆脑的...
  埋着头,见对方并不回应,赶忙自圆其说,“末将知道了,末将这就告诉他们再继续打...”
  “回来。”谢行周冷声喊了句。
  “不必打了,都什么时候了,伤得重的回去休息,多叫几个人守着监工营帐,再出差错提头来见。”
  “是,末将明白!”小将士听了不用再继续打,眼睛亮亮的,人也有了精气神,“那末将告退,将军好走。”
  “你比我还急?”谢行周挑眉瞧他,“我瞧你年纪不大,又有些眼生,是我骁骑营的吗。”
  “当然!当然!末将是领军将军提过来的,家兄曾是领军将军的家将霍仲!”
  这样自豪的神情令谢行周一愣,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名为霍彦,见过将军。”小将见着对方的笑模样也放松下来,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好,我知道了,你且去吧。”谢行周摆摆手,见着小伙子终于转身而去,脚下踩着几块高石,一个飞身跃了出去。
  “诶将军...”小将士还想要回首再问些什么的时候,身后早就没影了,“奇怪,今天真奇怪...”
  秦姝难得够义气,跃出去之后也就在不远处慢慢转悠,谢行周没费什么功夫就寻到了她,“殿下。”
  “哎,将军真是让本宫好等。”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谢行周怔了一下,随后便低低地笑
  出声。许是夜深倦怠,连嗓音都暗哑磁性了几分,听得人心神舒缓,“殿下,真是幼稚的可以。”
  好,这话一出秦姝也不太舒缓了,咂巴几下嘴唇,正色道,“你方才不是说出来之后知无不言吗,请。”
  谢行周顾看了一眼周围,前后无人,左右高墙,勉强算是能说话的地儿,何况确实憋着满腹的话要讲。
  “扶摇阁的地质,从根本上就不适合筑起高楼。”
  饶是秦姝诸多准备,也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
  谢行周声调不减,“这层土地下面,就是暗塘。此地土质的松软本就容易塌陷,何况那万丈高楼。”见秦姝似乎并不知道此事,他心下起疑,“怎么,殿下不知道?”
  “不知。”秦姝快速捋顺着这条线索。地质不合格,选址却是通过了陛下的获批,顾、谢二人领命监工督办,孙无忧对地基下手...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一个人的手笔...
  “殿下不知道扶摇阁最初就是个错误,很好。”谢行周闭了闭眼,而复睁开眼时眼里一片平静,仿若陌路,“那么今日为何会来寻找记录地基数据的册子。殿下又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秦姝被问得头皮发麻,不清楚这谢行周转变的节点在哪,只不过既然有心与其合作,想尽量减少这场纷乱会给百姓带来的伤害,那共享此事也无不可,反正又不是自己的手笔。
  “数据,错的。”她斟酌着嘴边的话,“那夜你在扶摇阁外受袭,我和侍卫出箭帮了你,可还记得?数据就是那时被改的,地基打造得不完善会使得护壁不足以支撑土的压力而导致塌方。我来取证据,就这么简单。”
  “确实简单。”他沉声道,“殿下,您那夜准确地出现在需要宵禁的主干道附近,顺手帮了臣一把,也实在简单。”
  “谢行周!”秦姝皱紧眉头,眼底泛着刺骨的寒意,此刻就已然在爆发的边缘,“本宫是九层台之首,有监察之责。莫说加强宵禁制度一事是本宫谏言,试行一月以防京中有变。就算是本宫出现在京城任意一条巷子里,也是职责所在!你也配来干涉?”
  “有监察之责的臣子,就可以将百姓的命视作蝼蚁,就可以与那些个心怀不轨之人共同谋划着,如何让扶摇阁如今建不成。”
  “再要挟谢祁两府出库银两,让殿下不得罪陛下。让这扶摇阁日后还能得以建成。”
  “好计策,好谋划,臣甘拜下风。”
  天空薄薄的下起雨来,打湿了两人的发丝,似乎也浇灭了两人刚燃起的情谊。
  秦姝那如深渊一般的眼凝视了他许久,终的扯唇一笑,“随你怎么想。”
  如此看待我的,又岂止你一人。
  她极注重仪容,见刚才还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有要下大的趋势,心中苦涩也不想过于失态,转身提步离去。
  大事未成,这点吵嘴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秦姝的不辩解,反倒让谢行周对自己的结论生起疑惑。
  一个爱惜手下、又对局势的见解非比寻常的女子。仅仅是“夺权”二字,就能驱使她不惜自损九层台之力,也要在这双方斡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陷阱,她也心甘情愿往里跳?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目的是他没想到的...
  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渐行渐远的那个女子的脊梁笔直,可在他眼里,似乎有千斤重的东西,正死死压在了她的后脊上。
  “臣方才,突然就想明白了。”
  这道声音里藏了些许落寞,“想明白了,殿下为何明知扶摇阁的存在会令九层台众人陷入危难,却还要忍痛在将来促成此事。”
  “若扶摇阁做不成,陛下会认为殿下您已然有心左右他的决策,且九层台只听命于您一人而非君上,整个九层台都有倾覆之危。”
  “若扶摇阁做得成,那高阁便代表了陛下。九层台屈居第二也好,目前掌控在殿下手中也好...虽有弃子,但无倾覆之忧。”
  “殿下,弃车保帅,用人命去消君王的猜忌。臣希望您此路行得通。”
  “谢行周——你知道太欣赏一个人,就会做出什么来吗。”大雨滂沱而下,秦姝背对着他,雨水顺着额前的发丝在脸颊上自由流淌着,她却觉着每一行水珠都带着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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