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事发


  客舍里烛火静静燃烧,空气中只有纸页颤动的轻响。
  夜深人寂,寒月出云,银辉斜斜透过窗纸,倾泻而下。
  卫凛仰起脸,清寒的月光散落进他眼底。
  他想起在诏狱中,父亲含泪对他的嘱托。
  要他勿忘本心,做个君子。
  要他莫困于仇怨。
  他已尽力去做了。
  他的家仇可以不报,但他的父亲兄长,还有那数万万将士,不可以于史书中蒙冤后世。
  后人随意读过的轻飘飘几个字,背后却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之人活生生的淬骨血泪。
  生前含冤衔恨,死后总该有人还他们以清名。
  为此,他虽死亦无惧。
  祁王翻看过名册,喉头微有些发哽,“你只求此事?”
  卫凛颔首,“是。”
  “倘若立下功劳,你不想和本王求娶般般?”
  卫凛淡笑了一下,“若有来日……求娶她自当以我真心,而非挟功相换。”
  祁王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冷玉般的青年,好半晌,忍不住叹了一声,“以身为棋,你就不怕死么?”
  卫凛神色平静,坦然道:“如王爷所言,心愿得偿,唯有痛快。”
  当初入了锦衣卫,下定决心作如此谋划,他便知晓,自己早晚必有一死。
  这也没什么,他手上沾的孽债多了,本就该还。
  只不过,现在有了般般,他想活着,不论前路还有多险,他总要为了她,活下去。
  那样好的姑娘,若不能与她共白首,他不甘心。
  想到般般,卫凛心口微热,唇角轻轻勾起,眉眼间不自禁地柔和了几分。
  安静半晌,他复又抬眸看向祁王,慢慢开口,“如今这朝廷,国库亏空,帝王多疑擅权,文臣党争,武将惧死,若想肃清乱状,唯望得一赤诚清正之明君。”
  “今日与王爷言谈许久,只想请王爷留此有为之身,待来日,还政治以清明,予天下以长安。”
  说完,他后退半步,撩袍跪下,向祁王郑重行了一个臣礼。
  空气一时安静,客舍中烛火轻摇。
  祁王低头,看着眼前这玉竹般挺拔俊秀的青年,心中震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此前也在京中见过卫凛几面,只是不曾有过往来,亦不曾有过交谈,遥遥望着,只觉此人虽生得丰神俊朗,可气度却冷沉淡漠,像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凛冽寒刀。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
  眼前这个青年,他不是杀人刀。
  他是君子剑。
  第68章 事发
  事已议定, 卫凛不再多说什么,向祁王告了辞,转身走出客舍。
  刚一出门, 就见沈妙舟站在廊下不远处,正朝他望过来。灯火晕黄, 轻轻笼在她的脸上,眉目模糊着,看不清神色。
  只一眼, 卫凛便生出直觉来——她不大高兴。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卫凛心一紧,朝她走过去,“般般。”
  沈妙舟站在原地,见他过来,明澈的杏眸抬起, 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没有应声。
  方才卫凛一离开,她便发觉哪里有些不对。
  从前知道他要回京时,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不安, 可她并未深思, 原想着他要挑动萧旭父子的矛盾, 虽然险了些,但只需多加小心, 暗中行事并不算难。
  直到方才听见卫凛对她舅舅说的话,什么“棋子”,什么“若有来日”,那种不安的感觉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沈妙舟一瞬便明白过来。
  卫凛是早就算好了, 把他自己当做棋,当做饵, 当做萧旭的破绽,去逼萧旭无路可走不得不反。
  他哪里是不怕引火烧身呀。
  他分明打的就是引火烧身的主意!
  卫凛走近,又唤了一声,“般般?”
  沈妙舟仍旧没应。
  值守的护卫早已被清走,小院中一片寂静,连廊下偶尔卷过的簌簌夜风都显得聒噪。
  见她一直不说话,卫凛心中渐渐有些发凉。
  有些事,他不想让她知道。
  可她有多聪慧机敏,他再清楚不过。
  朦胧的光影里,沈妙舟唇角紧抿,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方才你和我舅舅说的话,我听到了。”
  卫凛眸光一顿。
  “你与我说实话,要逼反萧旭,你也会被牵连进去,对不对?”
  她仰起脸,直直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杏眸里满是倔强。
  卫凛沉默了下,终究说不出骗她的话,艰难地点头承认,“是。”
  沈妙舟的眼圈一霎便红了,话音里也带出几分哽咽,深藏的委屈压都压不住,“你们都这样待我。”
  “十年前,阿娘她抛下我,战死在北境。和我一起的玩伴,她们都有阿娘,独我没有。”
  “后来爹爹也扔下我,走了一趟大同,险些丢掉性命,至今重伤未愈。”
  “他们都是为了大局,为了大义,所以我连怨都不能理直气壮,可是我委屈死了……”
  “现在,为了大局,我又要眼睁睁地看你去送死,是么?”
  沈妙舟仰脸瞧着他,咬紧了唇,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引得卫凛心中一阵抽痛,仿佛被她狠狠攥紧了心脏,牵扯得肺腑处处生疼。
  卫凛再也忍不住,抬手将她摁进怀里,像是要揉进骨血一般紧紧锢着,脸颊贴着她的发顶,颤声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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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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