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云台事且收,前世身死后。

  美梦总是容易醒的,程照本就浅眠,就算在梦里还留着一分神识,感觉到屋外有人叩门,立马便醒了过来,屋外的敲门声有些恼人,比敲门声更恼人的是卫原的声音:“明宣,明宣?你醒了么?”

  程照吐出一口浊气,捏了捏自己眉心,起身去给他开门:“卫子澍,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经过几日的相处,两个人已经相熟许多,程照充分领会到了卫原的与众不同,此人外表光风霁月,内里却是洒脱不羁,不熟时还能装模作样,看着像是翩翩君子,熟了之后便蹬鼻子上脸,让人气得牙痒。

  卫原一袭滚边白袍,进门时就照得屋子里一亮,程照转过了头,觉得眼疼。

  “明宣这是说的什么话?没事就不能寻你了吗?”

  程照转身去水盆前洗了把脸,一边擦脸一边道:“在下还有事,子澍请自便。”

  卫原摇着把扇子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他:“明宣有什么事?或许我能帮忙。”

  程照回身看他一眼,水滴慢慢从他脸侧滑下,清俊的脸上带了些冷冽,他道:“公务不便透露,对了,这几日我倒是打听到了一点张老前辈的踪迹,听说他在山里隐居,有人曾在云台郡城西南的大雁山深处看见过他。你若是无事,倒可以往那边走一走。”

  卫原闻言眼睛一亮,当即收了扇子道:“多谢了。”他这几日缠着程照也就是为了此事,听闻有了消息立马坐不住了,略寒暄了几句,便马不停蹄地出了门直奔西南大雁山而去。

  留在屋里的程照慢条斯理地开始打点行装,云台郡城待够了,是时候回渭阳县一趟了。至于卫原?他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大雁山地势最是奇妙,就算是本地人入了深处也得转悠个大半天才能出来,等卫原出来得过个三五日吧,到时候他再回郡城一趟,正好将手上的事收个尾。

  他慢悠悠提着包袱出了门,跟驿所的小吏说了一声,骑上马便往北出了城门。

  姜婳醒来时,屋里睡前燃的香还没烧尽,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听着窗外两个侍女低声聊天,主要是绿璇在说,说的是外头新出的热闹事。

  杨家郎君和姜家姑娘的事,因杨家刻意打压,传的人少了许多,又因京城每日都有新的热闹,旧的事物总会被缓慢压下,再也激不起水花来。

  姜婳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还是有些烫,她翻了个身将自己侧脸贴在软枕旁边凉凉的玉枕上,好歹消了那股热意。刚刚在梦里清醒得很,现在醒了之后梦的内容却有些模糊起来,都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她做了梦还是她入了梦。

  她也不好意思再仔细回忆那迷离又缱绻的梦境,只在心里默算着日子,如今已是四月初,差不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程照就回来了。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侍女脚步声有些凌乱,急急忙忙地从院子里躲在屋檐下,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便从天上落下,打湿了满园春草。

  姜婳正是犯懒的时候,刚刚午睡没睡好,一听这雨声跟催眠一样,很是干脆地抱着玉枕又睡了过去,这种天气最好睡觉了。

  一晃神间,她觉得自己该起来了,便起身穿好衣裳下床,唤了青樱一声,奇怪的是却无人应答。

  屋里特别安静,姜婳心咚咚咚地跳起来,猛地转过身去,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令人窒息的静谧,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她试探着迈了一步,什么都没有发生,屋子还是她睡觉前的屋子,天青色的床幔,摆着黄铜镜的梳妆台,雕刻着精致浮雕花纹的大衣柜,还有摆放得满满当当的博古架……诶?不对,她的博古架上怎么可能会摆食盒?

  姜婳赶紧几步走过去察看,原先她的博古架上摆着前朝的古董花瓶、御赐的宝玉如意、高僧开过光的玉佩……现在通通没有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屋子里遭贼了?还是她们家被抢劫了?不会是被抄家了吧?

  姜婳整个人都不好了,扶着博古架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多年收集的宝贝睡一觉起来就全不见了,换谁都得疯。

  她手指颤抖地去拿架子上离她最近的一盏兔子灯,这兔子灯看起来有些年头,糊的白纸都变脆了,她手刚碰上就戳了一个洞。

  这贼人也太猖狂了,姜婳脸色发白,她满架子的宝贝就给换成了这么一堆破烂?她觉得自己心梗都要犯了,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青樱?绿璇?”她有气无力地喊,也不知怎么回事,仍旧无人应答。

  姜婳开始惴惴不安,难道府里出什么事了?顾不得心疼宝贝无故遗失,她转过身要出门去,余光一瞥却好像瞥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深呼吸了一次,做好心理准备才走到博古架另一侧去看。博古架另一侧是一小块空旷的地方,以前姜婳在这摆放的是她看过的话本,满满一箱子,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香案。

  香案上的线香还燃着,难怪她方才就闻见了这种檀香味。更诡异的事还在后头,再一次面对刻着自己姓氏的牌位,姜婳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把牌位上每一个字都印在脑海里,心头忽起了些悲怆之感。

  想她芳龄十六,大把的好日子还没过,却已经看见自己的牌位两次了。

  她现在终于确定,自己大概又是在做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自己的多年收集的珍宝没丢,她醒来应该就能在博古架上看见。

  不过自己的屋子摆着自己的牌位,就算是做梦,姜婳还是感觉颇为复杂。她忍住自己给自己上香的欲望,刚从博古架后边出来,紧闭的屋门就打开了。

  姜婳还在猜测梦里进来的应该是谁,结果眼前一花,转瞬间她就出现在了香案之上,飘在空中还动弹不得。

  不过她没等多久,来人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博古架慢慢往旁边移开,屋外的阳光穿过窗格,落在香案前面的地板上,让这一方角落有了温度。

  姜婳的屋子里是不可能有这种高级的机关的,因此她起了疑问,这到底是自己在梦里臆想,还是说,这其实不是自己的屋子?

  香案前的人身材颀长,阳光被他挡去了大半,飘在半空中的姜婳只能看见他头顶的玉冠,但她知道,那就是程照。

  印象中程照的气质萧然如绿竹,衣袖轻摆时就带着清风朗月,如今梦里的程照却冷硬如刀锋,仍旧是一袭青衣,但周身气势凛然不可侵犯。

  “阿宁,今日是五月初五,院子里的桃子熟了,我摘了几个,很甜,你肯定爱吃。”程照将果盘摆在牌位前,一撩下摆在蒲团上坐下,嗓音里带了些温柔道,“不过桃子吃多了不好,你得少吃些。”

  姜婳眨了眨眼睛,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下头的程照低低笑了一声:“你还记不记得你那年多吃了桃子,结果害了牙疼,连着十来日都不能好好吃饭,脸都瘦了一圈。”

  姜婳不记得,猜想这事大概还没发生。

  程照沉默了一会儿,屋子里安静下来,姜婳觉得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沉稳有力。

  就在姜婳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突然又开口:“阿宁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伯父救出来,不过他们就算在天牢里,我也打点好了,你放心,他们没有吃什么苦。”

  姜婳愣住,这是什么意思?阿父会有牢狱之灾?怎么可能,姜家是百年世家,阿父贵为尚书令,声名显赫,且阿父绝不是那种违法乱纪之人,怎么会进天牢?

  她本能地不愿意相信,但脑子里一激灵,想起来十年前获罪的那个大将军,在朝上能和杨丞相分庭抗礼,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她的小宅就是因为将军获罪,家产被发卖才买下的。

  她想开口喊他再问得清楚些,却怎么也不能出声,只能看着程照沉默许久,整理了下香案桌,转身将博古架恢复原位。他开了门,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沉默得有些孤寂。

  因为门开着,姜婳也看见了院子里的景象,空地上摘种了一小片桃林,桃树上已经结了小桃子。她终于确定,这的确不是她的屋子,因为姜家从来都没有桃树。

  这是她死后,程照在自己府邸为她置办的一座院子,里头有她的牌位,还有他所有关于她的记忆。

  程照出门后,姜婳就能动了,她从半空中慢慢飘下来,落在地上脚下还有些不实之感。她踩了两脚才稳住身形,当即看向博古架上那盏被她戳破的灯。

  她想起来了,在他们刚认识不久的那个元宵灯节,她给了程照的随从一盏灯,让他回去请程照画一个小兔子,后来程照提着那盏灯来给她,但是她没要,他便又拿了回去。

  原来他一直留着。

  姜婳吸了吸鼻子,捂着嘴哭了出声,像是发泄一样,她越哭越大声,耳边突然传来阿母的声音。阿母一边摸她的头,一边心疼地问:“阿宁怎么了?怎么睡着了还哭成这样?”

  姜婳的眼泪已经沾湿了枕巾,她抽抽嗒嗒地醒过来,一见阿母就坐起身来抱着她,哭过那一阵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

  李氏拈着手帕给她擦眼泪,看她哭得满脸通红,心疼得不得了:“是不是做噩梦了?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姜婳摇摇头,声音犹带哭腔:“没有,我就是很难过。”

  难过得想哭。

第四十七章 云台事且收,前世身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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