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重逢

  转眼清明将至。

  烟儿抬头看了看空中飘着的如丝小雨, 低声抱怨:“小姐,雨还不停。”

  宋枝落披了件轻裳,走出房门, “没事,我们路上慢点就行。”

  “哦。”

  很快, 林寻就牵着马车停在王府门口,宋枝落刚踏过门槛, 就被身后一道男声唤住,“宋枝落。”

  宋枝落回眸,就见景离背光而站, 脸上的情绪看不真切。

  他说:“一路顺风。”

  宋枝落听闻, 浅浅地笑了笑, “王爷放心。”

  等马车驶离了王府, 秦晚从远处走来, 皱着眉问景离:“王爷,宋小姐此次回长安祭拜母亲,要不要我派人跟着?”

  景离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 沉声道:“不必, 她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柔弱。”

  顿了顿,又问:“我上次叫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秦晚犹豫了几秒,才道:“对不起王爷, 属下无能。宋小姐三年前的踪迹像被人抹掉了,我们查不到她为何被人追杀。”

  景离听完, 眼神暗了暗,“我知道了。”

  细密的雨打在马车的布帘上,宋枝落攥着手心里的挂穗,感受马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

  行过来时路, 又回到长安。

  不过大半月没见,却恍如隔世。

  “小姐,我们今夜便去兰昭寺吗?”烟儿轻声问宋枝落。

  姜家被抄后,姜府一夜之间沦为废宅,宋枝落就把姜家世代的灵位搬去了长安郊外的兰昭寺供奉。

  宋枝落唇角勾笑,“不急,我们先回宋府。”

  一炷香后。

  “什么?”宋聘浓眉扬起,惊讶地瞪着来报的家丁,“你再说一遍!”

  “老……老爷,二小姐回来了,现在就在门口。”家丁颤颤巍巍地又重复了一遍。

  宋聘抓起手边的茶壶掷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这个不孝子,还有脸回来!”

  说罢,提着衣摆,往门外走。

  前厅里,宋枝落轻轻拍落衣服上的雨珠,挺直了腰,冷眼看着宋聘怒气冲冲地向她走来,凉薄地笑道:“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啊,父亲。”

  最后两个字,宋枝落咬得很重。

  宋聘面色一僵,但转瞬即逝,“你个孽子,一声不吭离家半月有余,如今又回来做什么?”

  宋枝落像是听见笑话,“我回来做什么,您不清楚吗?”

  “你……”

  宋枝落走到宋聘面前,高傲地抬起头,“你能当从前的一切不曾发生,可以忘记自己的发妻,而我不能。”

  她看着宋聘绷不住的脸色,冷笑着继续说道:“别忘了,你脚底下的这座府邸,是哪来的。”

  说完,狠狠地擦过宋聘的肩,往西厢院走去。

  宋聘被撞得险些站不住脚,多亏一旁的小厮扶住他。

  西厢院里。

  宋枝落用指腹拭去家具上蒙着的一层灰,烟儿正欲上前替她宽衣,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烟儿皱了皱眉,看向宋枝落,“小姐,好像是大小姐的声音。”

  宋枝落眉心微蹙,推开门,却见荒杂院墙旁的花盆稀碎,满地泥土,而罪魁祸首正趾高气昂地看着她。

  “我的妹妹真是好能耐,不仅擅自离府多日,还目无礼纪,竟对爹爹口出狂言。要不是我这次回来祭祖,还看不见你这般面孔。”

  宋枝落瞥了眼地上,然后走到宋雨若面前,淡声问道:“砸够了吗?”

  宋雨若一噎,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恼羞成怒地冲她吼道:“就是你那个早死的娘,没教会你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

  下一秒,宋枝落扬起手,眼神像淬了毒,狠狠地扇在宋雨若的脸上,声音清脆。

  宋雨若惊呼一声,被打得别过身体,差点摔倒。

  宋枝落捏住宋雨若的下巴,手指用力,声音冷到极点,“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说我娘的,就是你,和季蓉。”

  宋雨若之所以比她大,就是因为宋聘在姜添月没出事前便在外面偷了腥,他本想纳季蓉为妾,接她们娘俩入府,却没想到姜添月突然失踪,一切都遂了他的愿。

  季蓉便顺理成章地登堂入室。

  听到自己母亲的名讳从宋枝落口中直接说出来,宋雨若气急败坏,可在看到宋枝落发狠的眼神时,又发了怵,“你给我等着!”

  说着,宋雨若叫上自己的丫鬟,准备离开。

  就在她抬脚的时候,宋枝落在她背后倏然一笑,“你最好保佑肚子里的孩子顺利出生,不然吴家容不容得下你,就不好说了。”

  宋雨若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震惊地回过头,“你什么意思?”

  可宋枝落却是转身回房,留给她一个清瘦的背影。

  兰昭寺坐落于长安郊外的一座青山上,有着千山鸟飞绝的寂静。

  车马停下,宋枝落踩着暮春的落樱,跨过寺槛,一位穿着木兰色袈裟的僧人立在洪钟之前,手拨念珠,嗓音沉迈,“施主,别来无恙。”

  宋枝落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方丈,这几日多有打搅。”

  走过山门殿,就是香火浓薰的祠堂。

  宋枝落接过烟儿递来的立香,朝着牌位的方向三拜后,将立香慢慢插入香炉,轻轻启齿:“娘,我来看你了。”

  她仰头看,牌位之上,是姜添月的画像。

  慈眉善目,一头乌发轻挽银玉簪,笑得温雅,骨相里刻着江南女人的秀气。

  可就是这样一个端庄娴雅的名门闺秀,却在青阳坡惨死。

  宋枝落垂在裙侧的手缓缓握紧,“娘,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香燃尽后,从祠堂里走出一位祭师,宋枝落点头示意,祭师展开他手里的卷书,大声朗读起来。

  “维祁胤三十一年四月初四,岁在丙戌,节届清明,春意融融,万象更新。姜氏儿女以节日之名,行人之身,致祭于此。姜公世蕃,验尸查案,申破冤屈,功德无量,绵延悠长,追昔抚今,浩气长存。山岳巍巍,河海荡荡,缅怀祖德,万世弗忘!大礼告成,伏惟尚飨!”

  念毕,宋枝落跪拜在地,眼眶微红,重重地磕了三下头。

  “施主,先入厢房休息片刻,待戌时三更,在焚香阁烧化纸钱即可。”

  “好。”

  宋枝落每年都会来兰昭寺待上三天,所以对借宿的厢房位置并不陌生。

  她撑起一把油纸伞,循着偏殿前面的长阶,步步往上。

  长阶窄小,只能容两人并行。

  烟儿拎着祭师给的一篮素食跟在宋枝落身后。

  烟雨之中的寺庙人迹寂寥,宋枝落本以为不会有人下来,却不曾想,在行至三分之二处的台阶时,一个男人和她擦身而过。

  一晃而过的身影,却让宋枝落呼吸一窒。

  下一瞬她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那个下行的男人,脚步起落时,带起他腰间的玉佩小幅度地摆动。

  晶莹剔透的红玉上雕着一条鱼尾。

  宋枝落连伞从手中掉落都不自知,雨打湿她的头发、睫毛。

  那三个字在宋枝落的舌尖打了几回转,素来淡然的脸上出现万土崩塌的一丝裂痕,就在那人即将远去时,宋枝落心沉了沉,她叫出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名字,“周时昱?”

  声音不大,但盖过了风啸雨声。

  那男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微抬起伞柄,露出那张脸。

  眸光内敛,瞳孔墨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拉着宋枝落一起卷入无边的回忆。

  宋枝落在午夜梦回也会设想,她和周时昱是在灯火阑珊处重逢,还是在人声鼎沸处重逢。

  但大都抵不过现实的雨,浇醒了她。

  宋枝落解下腰间别着的那块玉佩,一阶一阶走下,直至和男人平视。

  她看见男人眼里闪过惊愕,却又慌忙低下头,“对不起,您认错人了。”

  说完,匆匆转回身,往下走。

  他的衣袂从宋枝落伸出的手中溜走,徒留空气。

  雨还在下,宋枝落遥望那人离开的方向,眼底晦明。

  一直到戌时三更。

  焚香阁里的火焰赤烈地燃着,余烬未了。

  火光映着宋枝落的侧脸,她叫住要离开的方丈,“方丈,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方丈听完宋枝落的描述,爽朗一笑,“施主说的,莫不就是周公子?”

  宋枝落心一紧,周公子、周时昱。

  真的是他。

  “他为何来兰昭寺?”

  方丈捻了捻胡须,叹道:“只能说造化弄人啊!周公子戎马十年,功勋卓越,是圣上亲封的西越少年将军。可渡沧一役,惨遭埋伏,全军溃败。”

  “世人都骂他刚愎自用,咒他死。他求死不成,一直困在自己的梦魇里走不出,最后来了兰昭寺清修。”

  宋枝落听着,心不止地颤。

  她从来没想过,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她不知道的这些年里,经历了这么多。

  她也从来没忘,宫闱之中他鲜衣怒马的样子,撕裂了暗无天日的黑,成了她眼中的一点光亮。

  “方丈,他住在哪里?”

  方丈遥遥地指了一个方向,然后轻叹一声,“女施主,贫僧不知道您与周公子有什么纠葛,但看得出,你们缘分未断。”

  宋枝落一怔,缘分未断吗?

  可当她走到周时昱的厢房门前,宋枝落却没了敲开门的勇气,问一句“你还好吗?”

  宋枝落紧紧地攥着那块比目玫瑰佩,连指甲掐进肉里都不曾发觉。

第30章 三十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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