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太残忍了

　　裴西顾今天有些怪怪的。

　　即使他什么都没说, 也都没做，钟如翡也能感觉到，他今天与往常很不一样。

　　她觉得很有意思, 故意不闻不问, 等着裴西顾自己露馅儿。

　　两人吃过晚餐，趁着裴西顾洗碗的空档, 钟如翡突然想起了刚拿到的剧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故事, 裴西顾一丁点儿口风都没给她露。

　　她微笑着翻开剧本，准备欣赏如《梦中图》一样精彩的故事。

　　裴西顾边擦手边从厨房走出来, 他第一时间就想要寻找钟如翡，只见她坐在地毯上，将沙发当靠背, 微低着头，如瀑长发被松散地扎着, 露出一点点颈间皮肤, 如一截细致的白玉瓷，却泛着淡淡温热。

　　他笑着走过去，温柔出声，“怎么坐在地上？”

　　霎那间, 钟如翡便回过头来望他, 她面上没有表情，眸中似凝了雾，有什么东西被禁锢在里面, 看不清，动不了。

　　裴西顾面色一僵，已然看清她手中拿的, 是《明天依然爱你》的剧本。

　　他立即想要解释，“阿翡……”

　　钟如翡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为什么我一问起剧本，你就顾左右而言他了。”

　　“西顾，你也觉得这对我很残忍，对吧？”

　　她举着手里的剧本，说着说着，眼中的雾气就散了，眼泪像成串的珠子散落，不停往下掉。

　　她在哭，脸上的表情却是在笑，笑得裴西顾的心都快要疼化了。

　　他迅速走到钟如翡身旁，坐下来将她拥到怀中，即使她挣扎着想要脱离这个怀抱，裴西顾仍然不愿松手。

　　裴西顾一手圈着钟如翡的腰，一手抚着她的后颈，以最温柔也最决绝的力道，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阿翡，你听我说，我知道这个剧本会让你很难受，是在撕你的伤疤，我也犹豫过，这样是不是对你太过残忍，我或许都不该让你知道这件事。”

　　裴西顾虽然因使了力气有些微喘，但声音很稳很清晰，“可这个剧本同样很难得，它可以帮到你，我实在不想让你错过它。”

　　“滕导他们之所以找上我，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出演张越，能够让冯希那种至死不渝的爱更有说服力，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知道这个剧本的价值。”

　　“阿翡，我很自私，我一翻开剧本就想到了你，我觉得与其让别人来演冯希，不如你亲自来，我知道你一定会贡献这世上无人能及的表演，你一定会打动所有人。”

　　随着裴西顾的话，钟如翡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她双眸依旧失神，眼角的红痕像是能滴出血来。

　　裴西顾没得到她的回应，又继续道，“阿翡，我知道你有多痛苦，你失去我的感觉，于我是一样的，可我不是张越，你也不是冯希。”

　　“你和冯希最大的共同点，是你们都一生只爱一个人，而不是失去了最爱的人，阿翡，我就在你眼前，你可以触碰我，亲吻我，爱我。”

　　“我是你的。”裴西顾身体往后退了些许，紧盯着钟如翡的眼睛，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让她感受着皮肤的温热。

　　钟如翡的手很凉，指尖更是像被雪浸过一样，裴西顾忍不住将她整只手都包裹在掌中，想将她捂热。

　　他的温柔与深情，尽皆交付在眼中，“我们再相遇，本就是最不可思议的事，即使我再次死去，也会化为鬼魂跟在你身边，阿翡，不要怕，相信我，好不好？”

　　钟如翡从落泪开始，耳朵就一直是空鸣状态，几乎听不见裴西顾在说什么，直到他握住了她的手。

　　他掌中的热度，烫得她浑身都哆嗦了一下，眼珠颤了颤，视线才终于有了焦点。

　　看着裴西顾诚挚的双眼，钟如翡的情绪被彻底安抚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终于出声，带着浓重的哽咽，“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我真的不想再重来，就算是演戏也不行。”

　　“西顾，你想错了，我办不到的，如果我演这个戏，我自己都不能保证，我会不会情绪崩溃，冯希的爱太绝望了，从张越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爱情就注定无解。”

　　“我也曾这么绝望，她跟我太像了。”

　　钟如翡乖乖被裴西顾抱紧，像个无助的小女孩一样，抓紧了裴西顾的衣襟，细白的手指用力到泛起青筋。

　　她呢喃着，“我做不到。”

　　裴西顾这时候哪还顾不上其他，他立即就安慰钟如翡，“没事的，我们不演了，不想演就不演了，没关系的阿翡，是我思虑不周，对不起。”

　　他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从来将角色与本身分得很开的人，一点儿都不觉得钟如翡这样有什么问题。

　　裴西顾很自责，他想让钟如翡演《明天依然爱你》，本意是帮她借这个剧本，彻底与曾经的痛苦分离。

　　可他忘了，痛苦就是痛苦，它会一直都在那，永远不会消失。

　　也正是这样的痛苦，让钟如翡苦苦熬了三十年，即使记忆都有些模糊，痛苦也会提醒着——

　　她爱裴西顾。

　　《明天依然爱你》的剧本写得很好，这是秦央第一次转变风格，普普通通的爱情故事，也被她写得极是出彩。

　　剧本一开始，就是女主角冯希去看望男友张越。

　　而男主角张越，已经在一年前的意外中丧生，冯希和他相恋七年，从校服到婚纱，在即将结婚前夕，被生生夺走了幸福。

　　所有人都以为冯希会随着时间流逝，将张越忘却，遇上另一个男人，结婚生子。

　　只有冯希自己最清楚，她忘不了张越，她也不会再爱上别人，更不可能跟别的男人结婚。

　　家人不想她孤苦伶仃，亲戚想给她介绍对象，朋友总是劝她走出来。

　　冯希一概不理。

　　她愿意为自己的爱情买单，即使没有人可以理解她的坚持，她也以张越遗孀自居，以后都不打算结婚。

　　张越时常出现在冯希眼前，有回忆，有幻觉，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对冯希的爱却又很热烈。

　　世上的确有好男人，可值得冯希至死不渝的，只有一个张越。

　　这个剧本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没有灵异色彩，人死不能复生，张越的死就是结束，冯希没有一丁点儿希望，可即使如此，她仍然顽固得像块石头。

　　无论谁想要将她往前推，她都屹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她被永远留在了那个和张越挑选结婚戒指的夏天。

　　她走不出来，她也不愿意走出来。

　　钟如翡只看了剧本开头，却已经为冯希而心颤，这个角色的绝望与痛苦，她都曾体会过。

　　所以她对裴西顾说，这对她太过残忍。

　　裴西顾却是看了完整的剧本，冯希的绝望恰恰最动人，没有希望的爱情，像沾了一层心头血，就算血液流干，也依然鲜艳漂亮。

　　他知道如果有滕子华、秦央加他，能够让这个本子发挥什么样的威力。

　　他既想用这部电影帮钟如翡走出阴影，也想钟如翡凭借这部电影得到好结果。

　　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对钟如翡来说，是多大的刺激。

　　她和冯希的相像，会让她能演好这部电影，也会让她陷入痛苦的沼泽之中。

　　裴西顾将钟如翡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般在她耳边说起甜蜜的过往。

　　因为他现在安好无事，所以那些过往便显出美好的本真来，钟如翡听着听着，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趴在爱人怀中的安全感，让钟如翡昏昏欲睡，渐渐地，她也真的睡了过去。

　　裴西顾听到她越来越缓的呼吸，低头一看，就见钟如翡闭着眼睛，眼睫上还有着一点水迹，脸上的泪痕也清晰可见。

　　她的睡相很乖，在裴西顾看来，就是世界上最可爱。

　　他小心翼翼地将钟如翡打横抱起来，将她放到床上，再用温热的毛巾为她擦脸。

　　最后，他躺到了钟如翡身侧，下一秒，她就像是有所感知似的，整个身子往左一滚，就滚进了他的怀里。

　　裴西顾忍不住轻笑一声，珍而重之地揽住她，如寻回了自己最重要的那根肋骨。

　　第二天醒来，钟如翡第一时间就忆起了昨天的崩溃。

　　她此时情绪已经平静，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后，她认命地爬了起来。

　　裴西顾已经准备好早餐，钟如翡洗漱完一打开门，就撞上他来叫她。

　　两人四目相对，钟如翡不由视线犹疑。

　　裴西顾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揉了揉她的发，“吃早餐吧，有你最喜欢的奶黄包。”

　　钟如翡“嗯”了一声，就跟他一起走向餐桌。

　　这是一顿很沉默的早餐。

　　钟如翡有些食不知味，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西顾，这个剧本……”

　　“没关系，你不用勉强自己。”

　　裴西顾看起来很是风轻云淡，“你不想演就不演，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阿翡，我只是想你开心，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我不会为这种事怪你，你明白吗？”

　　钟如翡抬眼看他，裴西顾亦温柔认真地看着她。

　　她有些鼻酸，怕说话露了端倪，便重重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