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00
直到曲清澄轻轻开口:“你到底……羡慕我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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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遥捏着酒杯,看着酒杯里的冰块,随着初冬温度的下降,融化得越来越慢。
她盯着冰块上凸起的一小块,像盯着自己变得奇形怪状的一颗心。
她缓缓开口:“曲老师。”
“你的眼镜……能借我戴一下吗?”
曲清澄一怔:“你又不近视,好端端的戴眼镜干什么啦?”
祝遥抿一口酒,原本丝滑爽口的挺贵的好酒,这时在嘴里泛起一股涩味。
她轻声说:“我就……想戴戴。”
曲清澄看着祝遥的视线再次垂下去,盯着桌上的酒瓶。
“你都知道了,是吧。”她说。
“嗯。”祝遥点点头:“上次你带我去的那眼镜店,我今天去取眼镜,店员无意间跟我聊起你。”
曲清澄一笑:“我倒没想到……”
没想到店员会跟祝遥聊起这些。
“为什么啊?”祝遥再次盯着酒杯里的冰块,化不开:“为什么啊曲清澄?”
“在我回答你之前……”曲清澄问:“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好爸妈啊。”
“好在哪里?”
“好在……他们一直很有钱。”祝遥自嘲的笑笑:“当然也不只是有钱,毕竟你知道,我妈……祝映岚女士以前也挺有钱的。”
“有钱很重要么?”
“重要啊曲老师。”祝遥看向曲清澄:“你一直没缺过钱,所以才会说这种话。”
她微晃着酒杯:“有钱……是很重要的。”
“你知道么?我妈和我爸,之前都进去过一段时间,就是……坐lao。”
曲清澄愣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从学校离职那会儿。两人的公司都出了事,不仅钱都赔完了,还进去了几年。”
曲清澄把祝遥手里的酒杯拿出来,放在桌上:“你喝够了么?”
“嗯?”
“喝够了的话,我们出去说。”
曲清澄牵起祝遥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好么?”
祝遥点头。
她觉得无论曲清澄问她什么,哪怕端着一杯有毒的酒让她喝下去,她可能都会点头。
两人一起走出酒吧。
顺着路边慢慢走,一道矮矮的围栏,是上次曲清澄醉酒后爬上去的那一道。
走着走着,曲清澄突然说:“祝遥你别走了。”
“怎么了?”
祝遥以为路上有什么状况,左右看了看。
然而不是。
是曲清澄,缓缓的、柔柔的,牵起了祝遥的手:“祝遥啊。”
继而手指的接触,变成了更深的接触——
曲清澄拥抱住了祝遥:“你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呢?”
她个子比祝遥稍微矮一点,此时箍住祝遥的双臂,比肩膀的位置稍微矮一点,也算把祝遥拥在怀里。
祝遥忽然鼻酸,不知是不是忽然吹起一阵冷风的缘故。
也有可能是曲清澄的这个拥抱。
像包裹着幼鸟的成鸟羽毛做的巢。
像刚刚换洗的有阳光味道的被子。
像小时候急吼吼放学回家,家里飘出妈妈做的饭菜香气。
像世界上一切的最温暖的最包容的东西。
让她忍不住,再也忍不住的,伸手回抱住曲清澄,把头埋进曲清澄的肩窝里:“没钱,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
到这时,祝遥就很后悔自己以前没好好学语文了。
词不达意真是很让人挠心的一件事。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钱。
她想说的是,那些因年头太久失去黏性而塌下一角的墙纸,洗手间角落生出的绿色的霉,黑漆漆的油渍黏在抽油烟机上厚厚一层。
她想说的是一切脱离了曲清澄飘着白色象牙舟的世界,那些沉重而现实的东西。
还有。
还有曲清澄的爸妈,她想说的也不是他们有钱,而是优渥家境带给他们的优雅素养,温和性格,脸上永远带着柔和的笑,有足够的时间陪在曲清澄身边,教她写字抚琴。
而不是永远的缺位。彼此无休止的指责和谩骂。再也不能自然进行的拥抱,和西瓜上再也不属于祝遥的最尖尖那一块。
祝遥不知自己是怎么说起这些的,也不知曲清澄听懂没有,只知道自己哭得很惨,头埋在曲清澄的肩头,蹭脏了她的大衣。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你爸妈的小孩啊。”
那样,自己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不会长成这样别扭的寡言的不讨喜的样子,像角落里阴暗的苔藓。
而会长成曲清澄那样柔软的温暖的包容的样子,像讲台上所有人仰慕的水仙。
她真的……很羡慕啊。
羡慕到生怕自己,是破坏了这一切的那个人。
祝遥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在任何人面前说起这些心思,还边哭边絮叨,一定是今晚闵佳文点的酒太烈了,让酒量很好的她也醉了。
她说着哭着,曲清澄就一直安静的沉默的倾听,手缓缓拍着祝遥的背。
一个极度安抚的姿势,像是在说:“好了,好了。”
祝遥有点不好意思,她其实是羞于抬头面对曲清澄的,可又不想鼻涕眼泪继续蹭脏曲清澄的大衣,就想把头抬起来。
“没事的呀。”曲清澄伸手按住她的后颈:“想哭就都哭出来。”
“曲清澄……”祝遥有点不好意思:“我哭得鼻涕堵住鼻子了。”
曲清澄“啊”了一声,这才放开祝遥,伸手在自己大衣口袋里找了一下:“没带纸巾……车上才有。”
她向四周看了看:“那儿有家便利店,我去买。”
于是祝遥看着她的曲老师,穿着乐福鞋的双脚越过草地,越过地砖,越过柏油马路,跑向便利店。
她的曲老师,在为她奔跑。
祝遥双手插在薄薄羽绒服的口袋里,转个身,看着围栏下的那条河,或者更确切的说法是小水沟。
她带着满脸的泪痕不停吸着鼻涕站在这里,其实是有些好笑的。
但她笑不出来。
她在想曲清澄刚才的拥抱,和为她奔跑去买纸巾的背影。
一包纸巾而已,其实是多小的一件事啊。
可曲清澄为了她一件这么小的事,在全力的奔跑着,白色大衣的衣摆扬起来,柔软长发的发梢扬起来。
祝遥又有点想哭,只好越发用力的吸着鼻涕。
其实曲清澄对她越好,她越有种不敢靠近曲清澄的心情。
那样美好温柔的一个人啊,美好到祝遥曾觉得,自己坐在教室后方仰望讲台上的她,都是一种xie*渎。
如果她对曲清澄表白,然后因为她别扭阴暗的性格让这段关系分崩离析,破坏了曲清澄的美好温柔。
祝遥想,那她不如从这儿跳下去算了。
掉在小河沟里,摔不死也闷死。
“祝遥。”曲清澄回来了,还是跑回来的,微微有点喘:“给、给你。”
祝遥接过纸巾,赶紧抽了一张,发现曲清澄在一旁看着她,挺不好意思的说:“你别看我……我要擤鼻涕……”
“你这个小孩子,那又怎么啦。”曲清澄这样说着,还是笑着走到一边去。
祝遥的鼻子终于通了,找了个垃圾桶把纸巾扔了,曲清澄走回来问祝遥:“你今晚没有喝醉吧?”
祝遥摇摇头。
其实是没有的。
醉酒,只是人去做一些自己想做事情的借口而已。
曲清澄说:“那你跟我回家。”
祝遥的脸瞬间烧红起来,把初冬夜风都熏暖的那种。
曲清澄这是要怎样安慰她啊?让她想起了闵佳文和秦恬的“冰雪奇缘”……
结果曲清澄说:“你不是问我,眼镜是怎么回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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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清澄今天开车来的,路况不错,两人很快就到了小区。
从地下停车场往曲清澄家走的时候,祝遥看一眼对面的片场,依然灯火通明,里面的人还在为了赶进度而忙碌。
她想到自己演不过的那场戏,心里越发沮丧。
曲清澄开了门,跟祝遥说:“先去洗澡吧。”
直到两人都缩在曲清澄床上温暖的被子里了,曲清澄面对祝遥,缓缓把金丝边眼镜摘下来:“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近视。”
这么多年,祝遥已经习惯曲清澄戴眼镜的样子了,这会儿摘了眼镜,带给祝遥一种新奇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依然清秀的五官,依然清丽的眉眼,只是少了眼镜的那一层温柔遮挡,看上去好像更冷冽似的。
真的很神奇,只是少了一副眼镜而已,却有一种整个人气质都微妙改变的感觉。
祝遥忍不住伸手,在曲清澄的眉毛上摸摸。
曲清澄笑笑:“怎么,认不出我了?”
祝遥摇头:“怎么会认不出?你不还是你么。”
曲清澄看她一眼:“给你看个东西。”
她向床边俯身,在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拿出什么东西。
一本相册。
祝遥和曲清澄两人并肩靠着床头,共享一床被子,两个人的膝盖并排拱起,曲清澄就刚好把相册架在膝盖上打开。
她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近视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祝遥对着那照片看过去,上面的人有一张挺清秀的脸,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与曲清澄很相似。
曲清澄伸手,在照片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笑容有点暖也有点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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