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66
谢临聪没有追问,只暗暗留心。
谢临聪走后,周子言背上装着活鱼的篓子,回到清冷寒凉的陋室。
身边没有奴仆差使,他自己起了灶火,熟练地把那条鱼蒸烧了。
这些年他长高了许多,烧饭的时候,再不用踩着小凳子到上面捞炒了,脚尖也不用踮起。
到底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条鱼和一碗蒸饭很快被他吃完。收拾了碗筷,他这才出门去做事。
他其实没答应救阮烟,因为不用他出手,就有一堆人抢着拯救,比如尉迟枫。
休养了好几个月,他的腿好了,但行动终究不如以前利索,周子言为他感到遗憾。
“我求了我爹,让他到皇上那儿求情,赦放嫣儿,可是我爹非但不肯求情,连开口说几句好话都不愿意,还把我揍了一顿,要不是我娘拦着,我估计又要被我爹打残,再往床上躺几个月!”
尉迟枫很焦急,大有急病乱投医的趋势。“小王爷,你说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我自己去求皇上?”
“不可。”周子言不得出言阻止,他还是不希望尉迟枫折在这件小事上的。“你不要冲动,那阮姑娘不还有家人么……她父亲会出面解决这事的。”
尉迟枫焦头烂额,“那位伯爵大人,明显也是爱莫能助。他作为嫣儿的亲爹,也帮不了她,我还能怎么办,我没法镇定,没法乐观!”
周子言望着他,慢慢吐出,“你忘了,还有司大人。”
那个好心肠,乐于助人的年轻丞相。众所周知,他很照顾每一个人,对于与皇帝有关的人,他犹为上心。
尉迟枫这下感觉被安慰到了,同时心口却添上憋闷。
“我真不喜当今皇帝!”尉迟枫吐出一口浊气,满心烦闷,想到那人的不择手段,恶劣残酷,便不由得担忧阮嫣,不得担忧家国。
“等这次把嫣儿救出来,我便带她走,有多远就走多远。反正京城这个地方,我也待不下去了。”
周子言蓦地侧头,眼中暗光闪烁。
想要走?他不会允许的,他必须留下来,与他并肩作战。心头阴鹫滋生,他表面上便愈发温软和善。
他语气忧伤,故作轻松,“偌大皇宫,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你若走了,我会更孤单。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他这个样子,顿时激起尉迟枫的愧疚,“对不住……”一直都知道,周子言虽然贵为王爷,但日子过得艰苦,他比谁都可怜。
周子言好像看不惯他这副愧疚的表情,轻松地笑起来,宽慰道:“没事的,再过五日便是朝会了,我的那些叔伯便会来朝,届时我可以见到他们……他们待我很好的,他们就是我的亲人,只要能见到他们,我便不算孤单了。”
尉迟枫恍然,“对,你还有亲人,你不是孤单一个人。”
“你父亲……尉迟大将军,不喜我那些叔伯们,每年朝会,多次将他们拦在城门外,全军戒备,不让进城。”周子言垂下眼帘,作为忧伤黯然的模样,“我怕今年,他们还是会在大将军的拦截下,进不了城。”
尉迟枫很尴尬,他爹可真没情商,不会做人啊,对各地诸侯的敌意也太明显了,虽然,这好像是皇帝默许的。
尉迟枫握拳,信誓旦旦道:“小王爷你放心,今年朝会,我一定拦着我爹,不让他搅了你们的团聚。”
周子言扯了扯嘴角,笑容落寞寂寥,“即便你阻拦得了大将军,还有林副将呢……”
尉迟枫拍拍胸口,“林副将就是我爹的走狗,我有办法把我爹和林副将都引开,不阻挠各诸侯的入城!”
周子言等的就是这句话,面上笑容舒畅,“谢谢你。关于阮姑娘那件事,我会从中出力的。”
“感谢!”尉迟枫惊喜,“那就、劳烦小王爷了!”
周子言似是不太习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用客气,大家曾经同窗一场,帮忙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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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殿,二女争宠,竞相表现,为博皇帝关注。
虽说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近在御前,苏青禾还是没出息地胆怯了。
近观圣颜,她发现皇帝的外貌,比尉迟枫英俊了数倍,可她还是怕。怕他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拔剑,随时就能血溅大殿。
因此,她战战兢兢,远不如安如沫放得开。巴巴瞧着安如沫在皇帝面前优雅地卖弄一番茶艺,心里又急又恨。
殊不知安如沫表面的镇定,内底的紧张。
而这份装出来的镇定自若,是去年年底伴驾了一段时间锻炼出来的。加之近来皇帝脾气不稳,阴晴不定,她说不害怕,不恐忧是假的。
她以为她的那点儿畏惧掩饰得很好,然逃不过上首之人的锐眼。看似漫不经心,却是什么都了然于胸。
偏他是最无自觉,又有恶趣味的。凤眸往她那只看似秀丽葱白的手一瞥,他视力极好,清楚地看到指尖的旧伤痕迹。
那点伤痕,破坏了玉手的美感,宛如美玉现出瑕疵。
安如沫何等敏感,当即注意到他的注目,小手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小声道:“皇上请喝茶。”
搁下茶盏,手便笼入桃粉的宽袖中。
周明恪随意地问起,“这么快,手便好了?”
安如沫头皮一紧,顿了好一会儿,谨慎答:“回皇上,宫中太医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如沫有皇上垂怜,才有幸得太医诊治,才能好得这么快。如沫感念皇恩。”
这话答的倒是滴水不漏,然周明恪面上并不能看出什么反应。他懒懒地哦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既然好了,那么也可弹琴了?朕近日心浮气躁,听听你的琴曲,也可舒缓一二。”
安如沫脸色霎时发白。皇帝想听她弹琴,她岂敢拒绝?可是另一方面,太医叮嘱切莫弹琴,再碰琴弦,必要经历十指连心的痛楚,再来一次,她这双手便废了!
“皇上,我……”她咬着唇,惶惶不安,想拒绝又不能拒绝,顺从弹琴也是不能。
进退维谷之间,苏青禾解围来了。
“皇上,依臣妾拙见,心浮气躁时,喝茶最好呢。这些天刚从祖父那儿得来了西域花茶,香甜可口,特意带来给皇上尝尝。”话说能看到安如沫失去淡定,惊慌失措固然是开心的,但也怕过分了,会殃及池鱼,连累自己,是以苏青禾只能壮着胆子挺身而出。
听到香甜可口四字时,皇帝耳朵一动,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个经常给他做各式甜食的人。
身子微倾,表现出几分兴致,直勾勾地瞧着苏青禾献宝似的摆弄新茶。
苏青禾觉得自己得到了皇帝的关注,有点兴奋,更多的是紧张,急忙搬出一套色彩缤纷的琉璃杯盏来。
琉璃并非什么罕见之物,但这七彩颜色的杯盏,算是个特点,因此倒也很是吸引人,瞧一旁喜公公目光也被吸引了去,暗想这玩意儿好看稀奇。
苏青禾见喜公公的表情,更觉骄傲,一时得意忘形,忍不住向皇帝摆弄起来。
“皇上您看,这也是祖父从西域带来的,名曰七彩琉璃,顾名思义,便是七种颜色的琉璃盏,皇上您喜欢哪个颜色?臣妾觉得,这个金色的很彰显皇家的身份呢,臣妾现在把它赠送给您……”
她声音有几分甜美雀跃,活泼开朗,然随着上首之人的面色变化,她的声音渐渐怯弱,最后伏低了身子,微微发抖。
皇帝仅存的那点笑已荡然无存,面无表情,眼神冰冷,苏青禾想破了头,也想不通她究竟是哪句话触怒了皇帝。
安如沫心思细腻,亦看出了不对,但哪里不对,她也无从见得。
一时间,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空气结冰了一样,冷凝僵硬,阵阵发寒。
喜公公心细如发,赶忙上前请示,“皇上可有何吩咐?”
周明恪冷声道:“苏氏出言不逊,有失德仪,即刻下旨,削嫔级,贬为宫女。”
苏青禾猛地抬头,花容失色,“皇上!”
安如沫的惊异难以控制。
喜公公早已习惯了皇帝的不按常理出牌,一出又一出的惊人之举,也无甚意外了。
只可怜了这苏家姑娘,先是被冷落于龙床,封为嫔之后,好不容易适应几天了,说剥夺就剥夺,说下贬就下贬。得了,又一个高门贵女沦为宫女,有阮家姑娘为例,也不算奇怪了。
苏青禾不敢哭,憋着眼泪,死死地咬住唇瓣,被侍卫拖了出去。
安如沫的心情有如兔死狐悲之感,接着悻悻自请告退。
周明恪沉静地坐在高座上,一动不动。督察御史把手伸到后宫来,他若能容忍,不是个仁慈宽厚的明君,就是个糊涂愚钝的昏君。
苏家想逼他表态,于是给了个嫔位,如此已让他不痛快了。今日废了她,直贬为宫奴,且看苏家又能如何。
他见过最多的就是那些恃功而骄的人,见猛虎闭目小憩,便以为是疲懒昏聩,继而生出了狗胆,想要做那驯虎之人。
还有那些暗中蛰伏,伺机而动的,隐藏在平风静浪之下的汹涌波涛,他可看得真切明白,且养好了精神,做足了姿态,等着虾兵蟹将自投罗网。
世人冠以暴君之名,他索性借此方便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