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誓言16

  “郡主醒了?”

  阿姜跪在脚踏上,俯身去探她额头,她这才发现自己额上顶着一块帕子。

  “阿姜?”声音也是喑哑“郡主受凉了,大夫已经来瞧过了,说是风寒,应是昨夜吹了风。都怪奴,该给郡主拿件披风的。”

  “与你无关的。”她还不知道自己怎么病的嘛,“阿乔呢?”“阿姆去熬药了,别的人她不放心。”

  明月点点头,道:“扶我起来洗漱。”她嘴巴味道苦,不舒服极了。

  阿姜给她搭了件厚衣,服侍她漱完口便听她问:“是侯爷抱我过来的?”

  “可不是嘛,郡主病了,侯爷可急坏了,一直等大夫写了方子才走。老夫人也差厉嬷嬷来问了,让您好好养着,府里的事先别操心了”明月身上没力气,趴在枕上听她说:“郡主烧迷糊了还一直念着侯爷呢,侯爷要走您还不让,扯着侯爷的袖子不肯放。”

  “真,真的?”

  明月不太信,她已经这么有职业精神了?烧晕了都能想着任务。

  阿姜连连点头,“奴与阿姆都看着呢,侯爷也陪着郡主,给您擦汗敷帕子。要奴说,侯爷甚爱郡主哩。”

  明月噗嗤一声笑,把脸埋进枕头里。这就甚爱了?这人惯会做样子,也不知是谁昨天那般凶。

  喝药的时候,婉然来寻她。

  明月便问:“你怎来了?离我远些别过了病气。”

  阿姜领着她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她眼睛巴望着,问:“婶婶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本也没多大事儿。”

  就是这药实在难喝偏阿乔还要催:“郡主快喝了药,凉了药效便没了。”

  “是呀,婶婶快些喝药吧,我带了蜜饯李子雪花糕与你,今日膳房新做的。”

  “大姑娘想的周到。”阿乔趁机道:“郡主听话喝药,莫让孩子看笑话了。”

  顶着屋里三人期待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吨吨吨。“阿乔。”她把喉咙里的恶心压下去试探地问:“这药要喝多久啊?”“依这方子先服三日的药,之后大夫再来看过。”

  三日?

  一天两幅药,那便是六次明月顿时觉得手里的糕点都不香了这一日她几乎都在床榻上,原想病若西子怎么也能勾的张信怜惜,可谁想他因着前几日送葬耽搁了许多公务早早便去了军中,侍卫来报说夜里不归了。计划又泡汤了,却还要受喝药的苦,她深深郁卒,第二日便想办法躲。

  因着喝药胃口不好,她便央着阿乔说想吃她做的豌豆糕了,阿乔当即便应了让阿姜守着她。阿姜不似阿乔稳重,明月说想看花儿了,她便自告奋勇道:“奴去给郡主折些桃花来,那玉兰虽谢了,碧华院里桃花却开的极好。”

  “去吧。”

  看她提着裙子便跑了,又等了一会儿,明月才捧着药碗到窗边,将碗里的药汁全都倒了。

  总算是不用喝了她趴在窗台上,仰着脑袋舒了口气,便听到身后一人道:“郡主便是这样养病的?”

  她吓了一跳,手一抖药碗便摔到了窗外……碎了。

  “我……”艹我的碗她扭头见张信穿着一身黑色圆领的广袖纱衣,头上戴着圆顶软脚幞头,面上瞧着正经。

  本就对他生气,现下更是生气。

  她瞪了他一眼,转身便上了床榻。

  未几,张信坐在床檐,道:“既是病了,郡主便该遵医嘱好好服药。”

  明月本支着耳朵想看他会不会哄她,便是说些软话也好,她也能顺着梯子下来,可却是这样平淡淡的话。

  真敷衍和多喝热水有的一比正僵着,阿姜回来了。她手里捧着新剪的桃花,行礼后方对床上的明月道:“郡主,奴剪了桃枝来,您可要看看?”

  明月唔了一声,说知道了,你放着吧。

  “诺。”她将瓷瓶搁下,在床边杌子上没看见药碗,便又问:“郡主药可喝了?”

  “喝了。”

  “并未。”

  两声应答同时出来,阿姜都愣了。

  “你再去熬一碗来,方才打翻了。”

  “……诺,奴这便去。”她应下便屈膝下去了。

  明月忿忿地收回扯着他袍角的手,掀开被子气道:“我已好了,不需再用药了,是药三分毒侯爷不知道吗?”

  他抬眼低声道:“我只知你不遵医嘱,妄自倒药,将自己的身子不放在眼里。”

  他眼型偏细长,眼尾上挑,平时望人时便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样的脸孔若是笑着该是“满楼红袖招”的风华,可如今却沉下来,敛尽锋芒,只让人不敢放肆。

  明月屈膝坐着,手指揪着被子,低头问:“那夫君呢?夫君担心我吗?”

  她问完便抬头去看他张信的瞳仁微不可查地凝了下,片刻后从善如流地道:“自是担心。”

  “真的?夫君担心我?”她歪头看着他,虽是在问,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

  他点头她立刻扑到他怀中,双手合在他背上拥着他。

  怀中女子清瘦,身上带着药香,张信一手支在她凸出的肩胛骨上,片刻后又落在她发上。因着病都在屋里,她便没梳髻,只拿发带轻系着。鸦青长发散在背上,触手如丝。

  “夫君还怪我吗?”

  他轻轻抚着她的发“那日在冉竹轩…”她脸贴在他胸口,小声问:“我,明月不能陪着你吗?便是不出声不让你知晓也不行吗?”

  他抚发的手停下,想到那日她远远的在门下坐着。他初时确烦透了她,可她一番话下来却让他觉得是不是自己不近人情。他发现对着她他总是多几分耐心。

  “不是不让我知晓吗?”

  “嗯?”她不明白“我既不知,那便由你。”他抵在她发顶道闷骚明月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很是欢喜,仰着脑袋在他下巴羞答答的亲了一口。

  他又道:“只是你体弱,下次再不可如此。”

  “这次不算,下次我有经验了便穿的厚厚的去寻夫君。”

  她从他怀里退出来,缓缓道:“我总觉得夫君吹埙的时候很孤单,我想伴着你,可那日我看着你,又觉得有时我也想自己一个人,即便是阿乔,我也不想她在。我们都会这样,对不对?”

  她望着他极信赖的样子,他眸中映着她的人,倏忽间便移开。

  她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可他不喜欢与她对视,太过干净让他心软,让他想好好护着。他与她之间隔着父仇,即便已然两清,可她是圣上给他娶的妻,是来制衡凉州兵与雍州张家军的棋子,他能给的便只有这些。

  “夫君。”明月唤他“你说的对。”她笑了,靠在他肩上说:“其实夫君吹的埙不难听,我那日是瞎说的,我极喜欢。在凉州时每当我想母亲了,阿离哥哥便会吹给我听。他也教过我,可我总吹不好。”

  “阿离?”

  “是啊,他是我父亲收养的义子,待我极好,便如我亲哥哥一般。他武艺高强,性格坚毅,只是吃了辽人血脉的亏,他如今在雍州,跟着徐大人,徐大人公正廉明,应是好的吧。”

  徐辉,早听闻他身边有一极信重的副将,高鼻深目,辽人长相。

  张信略一思虑便问:“他名讳可是兰景?”

  “是,这是父亲给他取的名,夫君怎么知道?”

  张信道:“他作战英勇,很得徐大人爱重,我便有所耳闻。”

  “如此。”明月拍手道:“我便知道阿离哥哥定能得偿所愿做大将军的,他那般厉害。”她显是开心极了,“他信中从不说自己如何,只说一切都好。我曾与他约定过若是他成了将军,便做件大红的披风与他。宫里无事,我早便做好了,只是迟迟没寄给他,现下终于能寄了。”

  她说着便要从床上下来趿鞋“这事不急。”张信制着她,道:“你还病着,交代婢子去做就是。”

  “对,等阿乔来了我便要同她讲,还有阿姜,她也会很高兴的。”

  她又说了许多,原主对义兄的感情着实深厚,或许是因为父母皆亡,义兄阿离是她与家乡唯一的牵绊了。她与他讲了他们是如何在草原上奔驰,他一直护着她,她要什么他都想办法找来给她。若是做错事了,他便冲在前头将她的罚都受了。

  “我那时胆子大,看见父亲驯的鹰,便也想要。可鹰哪儿是那么好抓的,他便偷偷掏了只狼崽给我,我们把它塞在产子的母狗窝里,好一阵都没被发现,后来被父亲知道了,狠狠打了他。”

  许是连日奔忙,而如今窗外日光正好,几上桃花夭夭,便如檀香轻袅,透出几分安宁。

  张信竟也不觉得烦她在他面前时不时比划两下,他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活色生香的样子,不同于以往娇嗔顽劣,此时眉眼间神采耀耀,像乌拉山成片的野罂粟。那花黄灿灿的,即便是落雪结冰的时候依然开着。

  她慢慢从人说到凉州的景“落星湖很美,到了夜晚星星都在湖里。我若是烦了便会骑着马去那儿……”话至此,有些低落,她低头捋着腰间丝带,道:“真想带夫君去看看啊。”

  “往后时日还长,总能再见的。”

  “真的?夫君会带我去吗?”

  她眼中希冀如萤火,点点却不容忽视,他却未回应。

  “夫君不愿同我去啊。”

  “世事无常,我不欲轻易许诺你。”

  “可我却觉得我会同夫君一辈子。”她眼圈红了,赶紧扭头背着他,瞧着比方才还失落。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半晌,她方转过来道:“那,那若以后我们真的相伴到老了,夫君总能陪我去了吧。”

  他目光落在她微湿的睫毛上,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好。”

  “夫君应了?”

  “应了。”

  “那拉钩,一辈子不能变。”

  这个春日,张信第一次与明月有了约定。

  佛说: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然誓言如影随形,成了他一生勘不破的业障。

第9章 誓言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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