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36

  太子正在乾清宫外罚站。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梁九功正陪着太子一起。胤禛略一思索,上前给太子请过安后,便去求见康熙。

  “四贝勒您稍后片刻,奴才这就去替您通禀。”

  梁九功走后,胤禛自觉的站到太子身后,垂眸不语,脑中却飞快思索太子为何罚站的缘由。

  皇阿玛如今已经不甚年轻了,而太子做了这么些年的储君,虽说自己因为此前太子对于小格格觊觎一事心生芥蒂,但也不至于因此便幸灾乐祸。

  而太子在胤禛凝眉思索之际回过身来:

  “怎的你一个人进宫了,神使呢?”

  胤禛回神,无意识的冷下语气:

  “既是神使,如何能同我等一样?太子这话实在不合情理。”

  太子沉默了一下,确实,她什么身份,何需像他们似的来讨皇阿玛欢心?

  更何况,她不来更好。

  他可不想自己的狼狈被她瞧去。

  “皇阿玛一定会见你。”

  太子没有和胤禛就着武玉的事继续说,而是分外笃定的说起求见一事。

  说起来,太子一回京就回了皇宫,不过他连毓庆宫都不曾去过,这便直接来了乾清宫。

  比胤禛早半个时辰。

  只是,也比胤禛在这里多站了半个时辰。

  太子话音刚落,梁九功就笑吟吟的出来,对胤禛道:

  “四贝勒,万岁爷请您进去。”

  只是,梁九功的笑无端多了几分奉承。

  要知道,梁九功作为康熙身边一等一的红人,他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康熙。

  可是……

  “太子先我来此,皇阿玛想来是想要我与太子同入,公公以为呢?”

  胤禛看了一眼悄然攥紧拳头的太子,如是说道。

  梁九功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看着容貌清俊,气质高贵的储君,犹豫了一下。

  太子,可也是万岁爷手把手捧出来的。

  “那……奴才再去问问。”

  梁九功走了,太子默了默,没有回头,眼睛直直看着乾清宫的殿门:

  “何必如此,你后院出了神使,这一次处州府一事你也完成的漂亮,皇阿玛一定会对你大加赞赏。至于我,呵。”

  胤禛抿唇不语,太子终于偏过头,倏尔勾唇: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压在心里,疼了苦了也只会偷偷哭。”

  胤禛抬起头:

  “那弟弟也记得那时二哥送来的帕子。”

  二哥。

  太子想起遇刺之时,胤禛下意识的呼喊,也是微微一怔。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弟弟这般叫过自己了?他不记得了。

  自他出阁之后,所有人对尊他一句“太子爷”、“太子”,二跪六拜,亲弟弟也如此。

  让他虽然尊贵加身,显赫非凡,可也真真正正让他成了孤家寡人。连曾经亲近自己的弟弟,也成了在自己面前俯首叩拜的臣子啊。

  太子陷入了回忆,可不多时梁九功便出来道:

  “太子爷,四贝勒,万岁爷请您们进去说话。”

  太子愣了愣,便也抬步进去。

  他不知道皇阿玛此举有什么用意,可他也只能听令为之。就像他这个太子从来不是自己争来得,却也只能被推着一步一步朝前走。

  胤禛跟在太子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乾清宫,一前一后向康熙行礼问安。

  康熙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窗户半开,想来刚才两人的交谈早已被他收入耳中。

  “给皇阿玛请安。”

  太子与胤禛的声音交叠着,康熙重重的咳嗽了两声,这才看过来。

  “老四来了啊,快起来吧。梁九功,看座,上茶。”

  胤禛缓慢起身,而他前面的太子依旧单膝跪地,以拳点地,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这是太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弟弟抢在了前头。太子心中百味杂陈,但又忍不住想起之前那个荒谬的梦,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皇阿玛,太子……”

  康熙正欲说话,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稳住:

  “这不孝子办砸朕交给他的差事,只是这般罚一罚就受不住了?何需你替他求情?!”

  “儿子不知实情,请皇阿玛恕罪。”

  胤禛立刻跪下请罪,只是却满腹疑窦。处州一事并无差池,祈雨一事也圆满完成,太子的什么差事办砸了呢?

  康熙见胤禛跪下忙让梁九功扶起:

  “不知者无罪,朕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说起来,也多亏了你寄回来的方子,否则朕只怕性命不保……”

  胤禛坐在一旁一板一眼的和康熙说着话,梁九功沏来的极品碧螺春从滚烫到冰凉,直到茶碗里凝结了一层褐色的薄膜时,这段让胤禛如坐针毡,康熙亲切垂问的叙话才结束。

  在这个过程,太子一直半跪在中间,看不清表情。而太子的存在,让成年后愈发波澜不兴的胤禛心里涌起阵阵异样。

  康熙看着胤禛的眉皱的愈来愈紧,太子的神情也愈发模糊难辨,这才用一口热茶压下了喉间的痒意。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

  康熙摩挲了一下扳指:

  “晚些时候,朕要去见神使。”

  处州遇刺一事,武玉的神使身份是如何都瞒不住的。

  “是,儿子……”

  胤禛犹豫的看了一眼太子,康熙这才眉头展开:

  “太子免礼平身吧。你倒是还如幼时那般惦记太子,也算是,初心不改了。”

  胤禛赶紧道:

  “皇阿玛谬赞了。”

  “不,你当得起。朕也希望,你能时刻谨记。”

  康熙意味深长的说着。

  胤禛应了一声,告退离开。

  只是等出了皇宫,坐在自家府上的马车时,胤禛细细咀嚼康熙这话,才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皇阿玛今日虽对自己处处优待,可是但凡自己今日稍有得意忘形,只怕即刻就会粉身碎骨!

  何为初心不改?

  不过安分守己罢了。

  天地之大,大不过帝王权柄。

  可谁让这世无其二的神使,落在了自己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阿哥后院呢。

  哪怕是太子,想来皇阿玛也不会如此戒备吧?

  太子本就是储君,有神使在侧,也算是名正言顺。

  可是自己呢?

  胤禛扪心自问,若他是皇阿玛,只怕也……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吧。

  可康熙岂止是有些不舒服。

  太子被康熙叫起后,只低头站在原地,低声叫了一句皇阿玛就不说话了。

  康熙淡淡看了他一眼,吹了吹热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方才和老四在外头不是挺会说的?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太子讽刺的勾起唇角,想起自己前头还笑话老四疼了苦了只知道躲起来哭,可自己呢?

  他连哭都不能。

  皇阿玛宠自己是真的宠,可是这也是在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储君的前提下。

  太子沉默不语,可是他那抹讽刺的笑还是落入了康熙眼中。

  “你在怨朕?”

  “儿子不敢。”

  太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康熙冷哼一声,将茶碗“砰”的一声搁在了炕桌上:

  “好一个不敢!朕看你敢的很!朕送你出京前如何叮嘱的你,而你又是如何做的?!”

  太子听到康熙提起此事,他闭了闭眼,艰难道:

  “老四与神使伉俪情深,儿子,儿子一路与神使并无太多交集。”

  “哼!你当朕是傻的不成?!老四在处州安置染病百姓的时候你在哪里?一村名望与一州名望孰轻孰重你不知道?朕权且当你在那村庄是为了接近神使,可听听朕的好太子都说了什么?”

  康熙一通呵斥,一个脏字都不带可却让太子无地自容:

  “朕让你跪了那么久你竟然还是那么不思进取!这次的处州之事,老四办的实在漂亮,朕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他的。

  今日朕对老四的态度,就是明日百姓,甚至百官对他的态度。可你,朕亲封的太子,你就要一直做他的陪衬!

  他站着,你跪着;他万民敬仰,你庸庸碌碌!太子,你甘心吗?!”

  康熙并不知道,他所说的一言一语与太子那场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康熙以为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过后,便静静的等着太子答复。

  却不想过了片刻,太子抬起头,双目已然赤红,他眸中黑色沉积:

  “可是,皇阿玛你不是早就已经放弃过儿臣了吗?”

  是儿臣,而不是儿子。

  这是太子第一次如此自称。

  这是他作为一个儿子,却已君臣身份在和康熙对话。

  “君恩如雷霆,如雨露,变化无形,儿臣跪领即是。”

  康熙嗔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过了许久他才怒其不争的喝道:

  “好!好!好!冥顽不灵,你跪安吧!即日起,你还在毓庆宫思过,无召不得出!”

  太子沉沉叩了一个头,然后缓缓爬起身,目光再没有和康熙对视过,退了出去。

  只是,太子出去后,刚才康熙的一言一语和梦中的场景交叠着闪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一面是梦中的自己被圈禁,听闻老四登基时的疯疯癫癫:一面又是方才康熙呵斥自己的疾言厉色。

  这一切的一切都挤到了太子的脑中,让他整个人头疼欲裂。可更不巧的是,他刚踏出前进宫外没多久,晴空一阵霹雳,忽而下起倾盆大雨。

  太子在雨中行着,即便脑子像是被人用无数根针扎一样,可是他依然维持着笔挺的身姿,不凡的气度。

  他,乃是大清开国以来唯一的太子,自有自己的骄傲在。

  如皇阿玛之前所叮嘱自己的,让那出现在老四后院的神使转头与他之事,让太子惊愕之余,又升起几分好奇。

  所以这一路他对神使诸多特殊,别的不说,老四那眼神要是能杀人,只怕早就将自己千刀万剐了。可是自己这个傻弟弟宁愿用眼神杀自己,可也没有做出什么撕破脸的事。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还是个人,而非禽兽。

  纵然皇阿玛的本意只是想要让自己令那女子与老四割裂开来,投奔自己,可是这对自己,对老四,对神使都是不对的。

  不对的事,就不该成功。

  暴雨倾盆而下,太子站在毓庆宫门外,受着暴雨的冲刷。

  雷霆暴雨,原来是这般滋味。

第48章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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