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别离229

  入了十月,京中的秋意突然浓了起来。

  南顺今年多有动荡,景王之乱方除,睿王登基大统。因先帝驾崩后景王乱政,钦天监取年号为睿宸。宸为北极星所在,引申为帝王之气,意指社稷匡扶。

  于是睿宸元年十月,京中三件大事。

  其一,睿帝即位,有功之臣逐一封赏,朝中上下却没有半分喜庆。

  月前,昭远侯血染大殿,御医拱手摇头,请殿下节哀。听闻宋颐之屏退众人,揽着昭远侯在殿中整整待了一日一夜,不吃不喝也不动弹。

  睿帝登基,景王一脉悉数论处,竟无一幸免。

  其二,朝堂之上,刑部为陆相定罪,陆相一翻言语,听得旁人皆不言语。

  “成王败寇何须多言?我陆家为南顺鞠躬尽瘁,却在朝堂上处处遭敬帝排挤,若是不求变,又与今日的高家何异?今日的邵家就是日后的高家和陆家,延口残喘还是殊死一搏,九泉之下,老臣也拭目以待!”

  数日后,高太尉告老还乡,连带家中百余口人返回祖地平州,唯有高入平在京中。

  邵将军也相继请辞,在家中颐养天年。

  其三,十月初,昭远侯入土为安,睿帝亲笔提下的墓碑,举国同丧。从此往后,京中再无昭远侯,禁军之中痛哭流涕,不少百姓也前往拜祭。

  邵文槿在墓前待了三日三夜,听闻只是饮酒,也不同旁人说话。

  待得第四日上头,宋颐之又至,邵文槿抬眸,他便行至跟前寻他一侧坐下。抓起酒壶,酒香浓烈入腹,胸中就似簇了一团火焰灼烧:“第四日了,你准备待到几时?”

  “想再多陪她些时候。”

  留她一人在京中多时,自己回来得太迟。

  宋颐之微怔,目光遂而瞥至别处:“从前不知文槿同少卿这般好。”就似自言自语,低眉攥紧酒壶,再仰头一饮而尽。

  她也常说自己欺负她,邵文槿微微敛目,心底剜痛。

  半晌沉默,两人都不开口,一直到邵文松前来。

  循礼问候,又道起娘亲在家中担心,他是来寻兄长的。

  宋颐之缓缓起身,嘱咐句:“早些回将军府。”

  刚行出不远,宫中近侍官匆匆跑来。附上宋颐之耳边说了几句,宋颐之背影一顿,继而快步离开。

  邵文松目送片刻,待得他走远,才从邵文槿手中抢过酒壶,猛然摔碎:“我知道你同阮少卿好,但你可曾想过家中的父亲和娘亲。早前听闻你出事,娘亲就病倒过一回,眼下将好,你还让她记挂到何种时候!!”

  邵文槿低头不接话。

  “我同阮少卿也要好,他在殿中冒险救过父亲和我,他的死,我也很难过,难道他就希望看到你这幅模样?”

  邵文松俯身蹲下,语气也稍有哽咽:“北蛮入侵,邵文槿率领三军在都城抗击外敌,以性命护我南顺大好河山。有人却想凭一本莫须有的参奏,就要将其家人治罪!可是要寒透了三军将士的心!”

  这是昔日阮婉在殿中所言,邵文槿心头一滞,手指越收越紧,关节咯咯作响。

  “阮少卿是怕你回京送死,想让你安然回到京中,才宁肯在殿中公然顶撞景王!你回京之后就是这幅模样,你有何颜面在这里陪他!”口中恶言相向,伸手推上他肩膀,邵文槿却一手握住,沉声道:“她是你嫂子。”

  言罢,一把推开,起身离开,留下一脸怔忪的邵文松。

  回府一路,邵文松都没有再开口,方才邵文槿所言太过震撼,他又不知如何深问。

  阮少卿是女子?心中就似缀了沉石,再难平息。

  南郊马场,邵文槿冲进乱马群中救阮少卿;将军府内,他二人暧昧相处,邵文槿有她的贴身玉佩;西秦逃亡,邵文槿自毁相貌,护她回京;大殿之上,阮少卿公然顶撞景王……

  若阮少卿是女子,那一切便都有迹可循。

  “文槿不孝,让父亲和娘亲担心,今后不会了。”跪于厅中,好似悔悟。邵母抹泪,快步上前相扶:“回来就好,回来比什么都好!”

  邵父眼中难得慈爱,性子所致,待得邵文槿抬眸,他又俨然收起,淡然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待得凯旋之后便要负荆请罪求亲娶妻的?回京之后,你自己去了何处?”

  邵母意外,邵文松也欲言又止。

  邵文槿循礼俯身:“已经去向她负荆请罪了,只是,今生都已辜负,怕是娶不到了。”

  一字一语,哀而不伤,没有大悲大喜,看似平静的眸子下实则黯淡若一潭死水。

  邵文松不禁低头,邵父也僵住,邵母伸手捂唇,记忆好似纷涌而至。

  “西秦逃亡,阮少卿受过惊吓,每晚要同我说话才能……”

  “等阮少卿回来,文槿定会给娘亲交待。”

  三人都缄默不言,邵文槿再拱手一拜:“文槿先去梳洗,这幅模样也没颜面再见双亲,文槿告退。”

  邵母想开口唤他,话到嘴边还是作罢,忧心忡忡望向邵父。邵父明显还未回过神来,阮奕秋的女儿,心头不知何种滋味。

  宋颐之近乎是跑回鸾凤殿的。

  鸾凤殿后殿有一处暖阁,少卿过往在宫中小憩都歇在那处暖阁。

  御医院院士悉心照料十余日,一直没有离开过。鸾凤殿的宫女和近侍也都换成了新面孔,旁人一概不晓。

  方才,近侍官是来告诉他,暖阁里的姑娘醒了。

  少卿醒了,宋颐之激动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冲进鸾凤殿,宫女和近侍官纷纷退开,御医院院士低眉道:“陛下,姑娘熬过这十余日,已经脱险。”

  “少卿。”坐在床沿边,握住她的手,她脸色还是苍白,唇角血色淡然,听到他声音便微微睁眼。

  宋颐之欣喜若狂,她是醒了,意识还不太清楚。阮婉也依稀认出是他,唤了声,“宋颐之。”声音轻到没有一丝力气,他却还是听到了。

  宋颐之喉间哽咽,稍稍握紧她的手:“少卿是我。”

  “宋颐之……”她好像还想说何,又却说不出,宋颐之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御医院院士才道:“陛下无需担心,姑娘将醒,没有多少精神,再调养些日子就好。”宋颐之遂才宽心。

  她腹间有伤口,宫女呈上药汤,他便俯身喂她。日日如此,早已轻车熟路,她若咳出,他就伸手擦去。夜间她若偶然醒了,他便陪她说话,也不管她能听到几分,有他陪着她,就同从前他高烧不止,她在宫中照顾他般。他烧得迷糊,只记得她在耳畔嘟囔,小傻子,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哪,要快些好起来,听到没有!

  “少卿,你要快些好,”抚上她的额头,擦去隐隐渗出涔涔汗迹,心思就似回到早前,“少卿少卿,我很担心,你要快些好起来,陪我一起去抓鱼,吃红烧肉……”

  ……

  到了十月末梢,京中诸事渐渐步入正轨,景王之乱也日益被人抛到脑后。

  新帝登基,各国都应遣使道贺。今年南顺正值多事之秋,年终岁尾又要忙于年关琐事,宋颐之便将日子定到年后。

  二月初春意盎然,万物复苏,是好兆头。那时,少卿也该好了,宋颐之唇间勾起一抹笑意。

  高太尉告老还乡,邵将军请辞,傅相早前过世,刘太尉久病未愈,朝中俨然换了许多新面孔。宋颐之时有想起父皇在世时,宫中设宴,陆相、傅相、高太尉、刘太尉,还有一众老臣把酒言欢,难免感伤。

  彼时宁正出狱,再不肯就职,只道对不起侯爷和老侯爷,离京再未回过。

  陆相伙同景王谋逆,论罪当诛,宋颐之因着陆子涵的缘故留了陆家上下性命。陆家或发配或充军或充贱籍,宋颐之却属意要将陆子涵留任朝中,陆子涵婉拒:“父亲对臣寄予厚望,臣却不能侍奉跟前,是不孝。陛下留了父亲性命,臣却不愿留用京中是不忠,不忠不孝之人,何以为官?”

  宋颐之良久不言。

  转眼十一月,南顺入冬,高入平请求调任都城驻守边关。

  又是一人要走,宋颐之语塞。

  去年里,高入平得了一双儿子,两个夫人都母子平安,乐不可支。携家带口调任边关,说正好让儿子在马背上长大。高入平兴奋得手舞足蹈,宋颐之不忍拒绝,只得成人之美。

  赵国公年事已高,赵秉通是赵国公唯一的孙子。

  赵秉通父母早逝,自幼由赵国公一手拉扯长大,只希望最后一段陪在赵国公身旁照顾。宋颐之恩准,只怕是数月之内都不会在朝中见到他。

  邵文槿从十月中旬起告假离京,迄今未回。

  庄重威严的大厅,就只剩了同他熟络的邵文松。宋颐之蓦地有些明白,父皇当年有阮叔叔和邵将军这等左膀右臂,竟是何其幸运之事!

  亦臣亦友,空荡荡的皇位才不会高处胜寒。

  彼时阮叔叔和邵将军不合,父皇却还时常将他二人凑到一处,许下儿女亲事。宋颐之幼时见得他们三人一处饮酒,阮叔叔和邵将军如何横眉冷对,父皇却大抵都是欢喜的。

  而他身边,只有少卿。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别离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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