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夏至以后49

  咻——

  一个失误,墨蓝色的水笔从指缝中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弧线的末端,正巧落在了姜寒栖雪白的衬衫下摆上,触碰到硬物改变了运动方向,直直下坠到了地面上,打了两个转儿,终于停了下来。

  “……”陶抒苒的思路瞬间被打断了,眼中只剩下雪□□致的布料上,突兀而刺眼的深色痕迹。

  还未待她开口道歉,姜寒栖的反应已经快了一步,弯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笔,递给她时,轻轻笑了起来,语气中似乎也带了些轻快:“苒苒今天心情很好呀。”

  被戳破心事的陶抒苒抿着唇鼓起了小嘴,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眨了眨,漆黑的眼瞳里汪汪的潭水在扑闪着溅出水花,她思忖了一下,认真道:“就是很高兴呀,因为今天知道了姜寒栖的生日,还知道了是在夏至,我觉得特别好。”

  陶抒苒认真说话时,原本就清甜的声线会更软一点,明明是逐个咬字,整段话却又黏在一起,像极了她自己很爱吃的糯米糍冰糕,还是酸奶馅儿的。

  姜寒栖向来喜欢她这样子,听到后半段时,却又像是被什么关键词触发了一些潜藏的按钮,目光变得微有闪躲。

  “为什么在夏至特别好呢。”姜寒栖垂下眼眸,唇角依然是勾起的,语气中满是漫不经心,轻松得就像是在轻叹着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呢。

  “因为是夏天呀,夏天是个特别好的季节。”陶抒苒开口得十分理所当然,“在所有季节里,夏天是唯一一个被昼长夜短的三个月填满的时期,而夏至那天呀,是全年里白昼时间最长的一天,有着充足的日照时间,却偏偏气温宜人,不燥不热。”

  陶抒苒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了,虽然也嫌弃它的热浪袭人,但这样充满阳光的日子难道不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喜人吗?

  她说着,偷偷看了一眼,姜寒栖倚靠在座椅上,依旧垂着眸子,应该是看不到她悄悄爬上红意的面颊的,顿了顿,复又开口道:“就、就像你一样呀。当你告诉我,你出生在那一天时,我就觉得,哇,这超合理。因为你、你就像是为那一天而生的人嘛……就像日光一样,明媚、耀眼,却又像初夏的气候一样,温热而不炽烈,只是长长久久地挂在天上,驱散凌晨和傍晚的黑暗。”

  陶抒苒一番话说得是真心实意的。

  姜寒栖的到来对她来说何其幸运,不论是梦中的恋人关系、还是现实的朋友关系,都让她感觉到格外轻松惬意。

  她没有童年,这半年来,便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陶抒苒硕士毕业前的人生,是被她的父母敲定的,而在她那漫长的、笼罩在应试阴影下的十几年中,姜寒栖是最大的意外。

  过去,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名字,一个无法企及的身影,却又像是灯塔一样,即使被距离稀释后照在她身上仅存点点微光,仍旧吸引着她向高处攀援而上。

  而现在,她向她走近,像神迹一般地邀请她与她并肩同行。

  她是她的良师益友,牵着她从料峭寒冬走到了繁花盛夏。

  大概是陶抒苒的一番话说得过于含蓄,又或者是过于奔放似是夸大了事实,姜寒栖面上的笑意更深了,甚至连她的眼尾也微微勾起了,双眸很快地扫过陶抒苒,便又垂了下去,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只听得到她温润如水的声音中满是笑意:“可是苒苒,今年的夏至是6月21。”

  不待不明就里的陶抒苒想清楚其中的意思,姜寒栖便站了起身,她拿起一旁的黑笔,把陶抒苒今天做过的卷面扫过一遍,勾画出了不少错误。

  复习进度已经开展到了数列,果然是陶抒苒的薄弱处所在,放缩方法过分繁多,光列出来的就有将近二十种,再加上她今日心思不在习题上,自然没有办法做好。

  “苒苒把这些题目再考虑一遍,我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好吗?”姜寒栖温和地开口,语气中有商有量地,习惯性地抬起左手想要梳一梳对方高高扎起的马尾,却又顿在半空中。

  正低头翻着习题册的陶抒苒,此时心中有些羞愧,自然无法察觉她的小动作,点点头应了,便挥笔认真投入了演算中。

  姜寒栖转身出了书房,面上的笑容却早已收起。

  她拉开衣柜,取出了与身上衬衫一模一样的同款衬衫,便走进了浴室。

  浴霸开满后,她立在镜子前,看了自己一眼,原本清澈的双眸,此时有了浑浊的沉淀,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满是对自己的嘲弄。

  她确实并不过生日,也并不想过生日,但,与之相反的是,她其实比任何人都在意这一天。

  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的日子,并不是固定的,陶抒苒说的日子也不算错。

  但姜寒栖知道,她出生那年,是在夏至的后一天,所以此后,她的每一年生日,都变成了夏至的后一天。

  不是处于巅峰,而是下坠的起点。

  一个人可以多恨自己的孩子呢?

  被打骂,被忽视。

  男女主人不在乎,佣人再多照样不会去在乎那个孩子。

  没有人会来叫她吃饭,她常常饿到几乎要晕过去,然后才渐渐学会了照顾自己。

  铁锅沉甸甸,她根本拿不起,只能做最简单的白米饭,拌着酱油和盐吃下去。

  没有人记得她到了上学的年龄,应该上幼儿园,或是应该上小学。

  直到八岁那年,她的外祖父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外孙女,派人过来一问,她这才被送入了学校。

  择校也是没有的,无非就是就近分配入学。

  倘若她不知道一切的缘由,她还能理所当然地怨恨她的父母。

  可惜,过于聪慧的代价,就是在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过早地了解到了他人的痛苦,那些与自己有些关联的痛苦。

  比如通过文字。

  她尊敬的母亲,德高望重的姜医生,如今在医学界是呼风唤雨的存在,美丽、矜贵、聪慧、果决;但鲜少有人知道,她曾患有严重的产前焦虑与产后抑郁,即使是留学多年的医学天才,也会选择用不算熟练的母语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当我再度睁眼时,一切终于归于平静了。他们告诉我,我很快就可以恢复过来,我摇头,但他们只当我是难受。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再无恢复的可能。”

  “我的生命从此被绑上了累赘,事业、未来,就此停滞。仅仅是因为一个不凑巧的时间点发生的意外,就可以让我失去一次晋升的资格,那么以后呢?他们不相信我能做得到,当他们看向我时,眼神中流露出了怜悯、惋惜与讥讽,他们告诉我,这是无法挣脱的命运。”

  “是我强迫自己背负了一个新的身份,那是高估、是误判、是用尽一生无法洗去的悔恨。”

  “太阳依旧落山得很晚。但我知道,今天是夏至的后一天,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黑夜,会一日更甚一日地,淹没我。”

  这是她的母亲最悲伤绝望的时候,写在日记中的话,那是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人发出的□□。

  尽管以现在的思维想来实在是毫无道理到矫揉造作,但发现这本日记时,姜寒栖不过两岁,母亲的笔迹飘逸而狠厉,写到愤恨之时,圆珠笔甚至划破了纸张,她躲在书房里,翻了一天的字典,依旧看不太懂其中的含义。

  但,再比如,通过话语。

  姜医生的病情终于在她的配偶得到成功晋升时达到了巅峰,爆发之时,甚至不考虑时间地点。

  深夜,空旷的客厅里,浑然不知有一双小耳朵藏在旋转楼梯后微微颤抖,她揪着男人的衣领,歇斯底里地一遍遍质问着“凭什么”。

  “你敢说不是你动了手脚?我那么年轻,我的事业就这样被毁了!”

  “当时我就不该心软,生下她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我一生风光,怎么就有了这个败笔!”

  偌大的空间,深秋的雨后,冰冷而潮湿,因长久的紧绷而变得嘶哑的声音划破了最后的保护屏。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那是姜寒栖第一次,踏入那个,她母亲自她出生时就为她描述好的画面。

  而另一端,争吵还在继续。

  “是是是!”男人终于被磨去了最后的耐性,讽刺的话语中是肆意张扬的恨意,“那我们现在就上去把她掐死,结束这一切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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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姜妈妈从小就在国外留学,回国之后进修,也习惯看原版医书,因为语言逻辑受外语影响过大,所以对书面母语的把握一直不好,虽然写作还是习惯用母语,但是遣词造句会比较别扭,尤其是她当时处于比较崩溃的人生阶段。

  姜妈妈是事业流选手,和同学结婚完全是看脸+满足需求,一开始就说好了丁克,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当然带套也是有几率中奖的,总之造了个人出来。

  后文也不会解释男方有没有动手脚哈。

第24章 夏至以后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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