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六98

  谢钦瑜唇色苍白,惨淡一笑:“你不记得,是因为……你本来就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你记得的东西,都是我所虚构出来的……”

  “你,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她扒着门想要推开,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谢钦瑜,你疯了吧!”

  “我是疯了,我都要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了……”他哽咽出声,“我想要和你长久下去,可这终究不可能……你不是真正的你……”

  “那我是什么?”

  “你是虚妄的那个……”

  “那真正的我在哪!”

  “真正的你……”谢钦瑜闭上眼睛,有水泽从眼角滑落。

  *

  寒声一夜传刁斗。

  洪菱舟往火堆里扔了枝枯木,冷笑:“谢钟珏把你打发去均州还不够,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让你赶着来送死!”

  “他就是想让我死,只是不要在他手上死得那么明显。”谢钦瑜裹着大氅在火堆旁咳了咳,“否则为何会破例封我一个没用的王爷做监军。”

  洪菱舟起身,身上铁甲摩擦,发出金石之音。她端了碗热酒给他:“喝吧,喝了暖和点。”

  谢钦瑜接过喝了,又道:“我听着今夜很安静。”

  “越安静越不能懈怠。”洪菱舟撩开帐子,“又下雪了。”

  火堆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偶尔有火花飞溅出来,被洪菱舟脚下的战靴踩灭。

  余瞳掀开帐子走进来,从桌上拿了一碗酒仰头饮尽,抹了抹嘴道:“你知道北挝那里的人怎么说的吗?”

  洪菱舟抱臂,不紧不慢道:“无非就是说从前杀了洪誉和宋祎,今日也要杀了他们的女儿。”她取下架上梨花枪,在手里转了两转,“他们爱说就说,我也不会少块肉。”

  余瞳挑了挑眉:“心态很好,继续保持。”

  “当年递呈投降书的是他们,如今撕毁和平合约的也是他们。北挝人倒很是能屈能伸么。”她嘲讽地微笑着,给自己戴上头盔,“我去巡营了。”

  余瞳看她提枪而出,一晃神仿佛看到的是当年的宋祎。她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对谢钦瑜道:“你不担心她么?”

  “担心。”他淡淡地回答。

  “那你就这么放任她出入生死之地?”

  谢钦瑜眄了她一眼:“我尊重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烈武侯和英帼夫人教出来的鹰,不能因为我折了双翅。她在均州陪我的那些日子,我已满足。”

  余瞳笑了,黑色的瞳仁在火光中闪烁:“你们这样,很好。我这趟没有白来。”

  “你跟着我们过来,你就不怕么?”

  当初余瞳在京城因为和阿什木对未来问题产生了分歧,便和平分了手。她揣着二两包袱一路吃吃喝喝打算去均州找谢钦瑜和洪菱舟玩,结果走到一大半听到消息说北挝又宣战了,陛下点了镇国女将靖仁公主去边境,于是中途改道。好歹最后碰上了面,洪菱舟也就顺手动了关系把她编进军队里。

  余瞳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边展开边说:“你要知道呀,死过一次的人,就不那么怕死了。”她把羊皮纸朝谢钦瑜那边挪了挪,“我根据你上次的建议重新画了兵防图,你看如何。”

  谢钦瑜垂眼看了一会儿:“可。”

  余瞳收起羊皮纸道:“我从前以为你只会谈点风花雪月,如今才知道原来你对军事也颇有领悟。”

  谢钦瑜说:“除此之外,我帮不到她什么。拿不起武器,‘纸上谈兵’也是好的。”

  余瞳笑了笑:“我找统领们商量兵防去了,你接着坐会儿。”她大步走了出去,谢钦瑜抬眼,看见外面的白雪纷纷扬扬。

  他呵出一口白气,想,这么冷的天,血都是要冻住的。

  帐中除他再无第二人,他坐到褥垫上去,只能听到柴火燃烧的声音和自己滞缓的呼吸。

  他看了一会儿兵书,逐渐有了困意。

  再惊醒时,外面已是动荡一片。

  北挝夜袭了。

  他匆匆跑到大帐门口,只见漆黑的天空中连星星都没有,呼啸的北风裹着大片雪花卷过荒域,黑压压的战甲在夜里发出沉重的声响。

  洪菱舟骑马而来,冲他喝道:“回去!”

  谢钦瑜仰头看着她,她的脸在火把照耀下明明灭灭。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谢钦瑜沉声道:“积雪深重,小心陷阱。”

  “好。”她应道,露出一个笑来。

  他退后两步:“我等你回来。”

  他撤回大帐,灭了柴火,帐中的光一下子隐没下去。他走到床边,握住了自己冰凉的双手。

  非常时刻,不能给她添任何麻烦。

  模糊的杀声……暗红的鲜血……火药的味道……

  那些好像都离他远去了。

  他直直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等谁。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瞳冲了进来,右手执长|枪,枪尖淌血。靴子踩在地上,留下未化开的雪沫。她一把拉起谢钦瑜:“走!”

  “去哪?”他解下自己厚重而不便的大氅。

  “这里情况不妙,她让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余瞳拽着他往外走。

  “她呢!”

  “你若还清醒,就快跟着我走,我还有时间回头去救她!”余瞳一□□中一个扑上来的北挝人。

  谢钦瑜瞳孔中映出漫天火光与血色,脚步跌跌撞撞:“她呢!”

  “她刚刚斩了北挝主帅,你不要再问——洪菱舟!”余瞳一声惊叫。

  谢钦瑜猝然回头,一个北挝士兵停滞在他面前,还保持着那个砍下来的姿势。洪菱舟抽出手中梨花枪,北挝人胸口便喷出大量温热的鲜血,溅在了他半边的脸上。

  她铁甲上血迹斑驳,骑在马上声嘶力竭:“余瞳!”

  余瞳会意,看了一眼身后和大殷士兵厮杀在一起的北挝人,一枪撂下一个奔过来的北挝骑兵,飞身上马,不知哪来的蛮力,居然也强行把谢钦瑜拽了上去。

  洪菱舟头盔上的红缨被削去了大半,纯白的雪花飘落在她的肩头,很快被血渍融化。

  余瞳策马与她擦肩而过,洪菱舟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冲向了血光深处。

  “菱舟——!!!”谢钦瑜肝胆俱裂,脑中回荡着的,全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等我了。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只剩了黑与红二色。

  她胯.下战马嘶鸣,在尘土飞扬中倒地不起。

  她手中长.枪横扫,带起串串灼热血珠迸溅。

  三支暗箭不知从何处射出,一下子没入了她的胸腹。

  她跪在了泥淖中,腰背笔直,血色却大片蔓延开去。

  ……

  天崩地陷。

  风雪大把大把地灌进口鼻,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咸腥的液体流到了干裂的唇边。

  ——菱舟。

  ——菱舟。

  ——菱舟。

  这个名字在口边百转千回,呼唤不得。

  恍惚中他看见天光乍泄,一丝浮白中透出金橙的光来。

  耳边轰轰然一片,身下大地都好像在龟裂。

  余瞳像是说了句什么,他后颈忽然一痛,眼前便彻底黑了。

  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屋子外有个男人背对着他在煎药。

  谢钦瑜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人听到声音,进了门来:“你醒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你是谁?”

  “我是余瞳江湖上的朋友,因为欠过她一个人情,所以这次受她请求去了北疆一趟,你在边塞喝的那些药都是我送到余瞳手里的。”他说道,“那天余瞳把你托付给我,我就带你出来了。你可以叫我吴三。”

  “那——”

  吴三打断他:“现在是二月初二。你要问的事情,应该是发生在一月十八那天。”

  谢钦瑜怔住。

  “余瞳怕你乱来就把你敲晕了托给我,那时候情形太混乱,你又气血上涌,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调养。我买了辆马车,载你来了这里。你一路上状态都很糟糕,今天总算是清醒过来了。”吴三说着,出门熄了炉上的火,盛了药汤端过来。

  “请问——”

  药碗搁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吴三垂着眼睛,说:“北挝输了,但是——大殷也没有赢。”

  “……什么意思?”

  “我听说的是,那场夜战到了末尾,北挝主帅被靖仁公主斩于马下,虽引起北挝混乱,但还有其他副将在强撑,然而就在余瞳带你出来的时候——北挝发生了地动,而夜战之地作为两国交界处,自然也受了牵连。”

  地动……

  谢钦瑜用力地抓住床沿,胸口起伏。

  “所以我说那时候情形混乱,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的,但我答应了余瞳,一定会好好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靖仁呢——”

  “北挝那边全军覆没,大殷这边也没有好多少。据说……”吴三复杂地瞥了一眼谢钦瑜,“将帅统领之中只有一人生还,并不是靖仁公主。”

  谢钦瑜弯下身子,脸色苍白至极,喘了良久,终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吴三递了块帕子到他唇边:“余瞳把你交给我后就折回了战场……这么多天了,我也没有收到她的消息。”

  “……可是她的人呢……总要有她的人啊……”谢钦瑜闭着眼,粘稠的血沾在唇边。

  吴三竟然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并不是在平原上打的仗——山石落下,谁知道底下那团血肉是谁,何况余震了几次,大地翻覆,即便想靠战甲来找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挖到……但是靖仁公主那柄梨花枪是找到了,没折,光秃秃地矗在一堆血肉乱石之中。”

  他用帕子揩掉谢钦瑜唇边的血,看了一眼桌上还在冒热气的药碗:“十天前,皇上追封她为明瑛侯,她是第一个被封侯的女人,虽然是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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