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张太医说你快病死了98
皇帝坐上龙辇后却道,“今夜元宵,你不必当值,宫外不是有了家室么?出宫去与她团聚吧。”
司律向来是皇帝身边最受重视的宫人,按照萧叙的脾性,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大发慈悲叫人回家与人团聚。
御前的其他宫人都醒了神,皇帝的这番话这对于司律而言,并非好征兆。
不过司律向来处变不惊,恭恭敬敬向皇帝行了一礼便坦然离开。在他看来皇帝生性孤傲,世人说他如何痴迷韦如是,也并不见得。任何一丝不在皇帝允许下的偕越都是死罪。而皇帝他习惯于驱赶走任何一个企图靠近他的人,将自己武装成刀枪不入无欲无求之人。对于这一点,司律也无可奈何。他作为奴,也只能是奴。
皇帝忽得从龙辇上下来,“朕独自一人走走。”
宫道两半皆是绮丽精巧的灯笼,放眼望去整个皇宫如梦如幻。萧叙反倒不喜,散了会儿步停下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琴瑟殿,这四周一如往常般零星地挂着几盏琉璃宫灯。
守卫平日只放送饭的小宫人进去,万万没料到皇帝今夜亲自前来,立即打开大门。
琴瑟殿前庭的昏暗死寂令萧叙不自觉驻足,她禁足已经十多日,前些时日还算热闹的园子完全变了个样。紧闭的寝殿大门口放置着已经完全冷掉的饭菜。
萧叙推门而入,预备同他这位昔日的宠妃再周旋周旋,或者说训斥她几声叫她明白世道艰难。
寝殿之中也十分寂静,萧叙纡尊降贵亲手点了油灯,黑暗褪去,华贵陈设瞬间映入眼帘。
时语冰就在外室的木塌上昏睡着,被如此大的动静惊醒了。她额头冒着虚汗,浑身骨头如同被马车车轮碾过一般酸疼不已。
殿里有人,她心中闪过一丝欣喜,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华衣、气质出尘的男人。
萧叙眼中眸光流转,一副来看好戏的架势,“今夜元宵节,这么早就安寝了?”
他的注意力不在于时语冰,而是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身边半身高的粉彩花卉花瓶。
老狐狸依旧是这幅讨人厌的模样。
时语冰靠到木塌上,伸手抓了抓乱成一团的发丝。从前日夜里开始她便高烧不止,这会儿实在没精力与他周旋。
皇帝听她半天不出声,侧眸望过去。她看上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有一丝狼狈,长而浓密的乌黑发丝垂落下来,略显苍白的脸上并无一丝修饰,本该是一副惹人怜的模样,偏偏眼神中浮现着倔强。
“臣妾现在每日都早睡,陛下若无事就不要来扰人清梦。”
不知好歹。
如此伶牙俐齿叫人瞬间收起了那仅有的几分怜爱。
萧叙也没了逗弄她的心思,决意要走。殿外吹来一阵寒风,皇帝畏寒故而穿得厚实,这个时节他所在的宫殿大多燃着炭火,而此处除了昏暗之外更是冷如冰窖,她能睡着也真是匪夷所思。
见萧叙离开琴瑟殿的正殿,时语冰渐渐放松警惕,再一次为自己莫名的倔强和逞强而懊悔。
病了的人格外嗜睡,彻骨的寒意令她蜷缩起来,用厚实的被褥包裹住自己。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觉得木塌边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时语冰骤然睁眸,见老狐狸去而复返,这会儿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未等她作何反应,藏在狐皮大氅下的手朝她伸来。时语冰本能地睁大双眸躲开。冰凉的指尖穿过额前的发丝,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抚上了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
陈述语气里带着点儿幡然醒悟的意思。
“没有”自己的故作坚强被人轻易拆穿,时语冰将他的手扯下,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有些恼火,被泪水浸润的双眸瞪着对面的人。
皇帝将人从木塌里捞出来,掌心再次试探她的额头,她烧得浑身滚烫。
时语冰急于缩回被褥之中,偏偏那一双揪着她不依不饶,她呜咽着反抗。无力的动作被萧叙轻易化解。
他脱下身上白色狐皮大氅将她整个包裹,“朕去喊人。”
“走开......”她迷糊地咕哝了一声,扯下身上的狐裘。
下一瞬狐裘被重新盖到她身上,“别再动了。”
萧叙的低声喝斥并不管用,但时语冰实在无力与他争执,再次躺回塌上陷入了昏睡。
再醒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原本昏暗而冰冷的寝殿灯火通明,炭火盆里燃起的兽金炭彻底驱赶寒冷。她正躺在内室的床榻上,烟霞色床帐外隐约可见走动的人影,以及淡淡的苦药气味。
有人撩起了幕帘。
时语冰慌忙闭上眼睛,来人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袖口上熟悉的淡淡檀香气钻入鼻间。
萧叙摇了摇她的肩膀,时语冰继续装睡。片刻之后床帐之中又得了安宁,她才缓缓睁开双眸。
两边的床帐已经被彻底撩起。萧叙守株待兔,不动声色地立在边上,神色肃然,像是知道她在装睡。
“既生病了,为何不喊人?”萧叙问道。一小宫人端着膳食站在皇帝身后。
时语冰心里对他可没有一丝感激,“臣妾罪人一个,病死也微不足道。”
皇帝并非心软之人,见她如此倔强,心里也烦闷极了。侧眸示意宫女退下,“既如此,今日也不必进膳。”
听闻这句话,时语冰掀过被褥翻身面朝内侧躺下。
她如此态度,萧叙也并未纵容,直接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她一点一点揪住了软枕一角,心间有火燎起,既觉得硬气了一会儿争回脸面,又觉得不甘心。
殿里的宫人与御医并未被撤走,无人敢来惊扰她,皆只默默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娘娘?”
时语冰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青澜回来了。
青澜手里端着药碗,“陛下让奴婢回来,为娘娘侍疾直到痊愈,娘娘喝药吧。”
时语冰挣扎着坐起来,乖乖张口饮下青澜递来的汤药。
“陛下方才回未央殿发了好大一通火,奴婢在御前侍候多年,可未曾见他如此动怒。”青澜道,“陛下身有寒症,亲自从大殿上走到琴瑟殿来探望,想必心里还是记挂娘娘的,娘娘也不要在怨恨陛下了。等痊愈了,可要去御前谢恩。”
“我也出不去啊。”时语冰嘀咕了声,禁足半年,这才几日呢。
“那娘娘快好起来,奴婢回未央宫后,在皇上面前转达娘娘的意思。”喝完了汤药,青澜示意边上的宫人将热好的膳食端来。
“不必了,别叫旁人听见了,给你惹麻烦。”
宫里多的是拜高踩低之辈,青澜确实真心为她好,也是难得不偏向贵妃之人。若她在皇帝面前为时语冰说好话,被韦如是听见了,那可真是大祸临头。
“紫宸殿的巧兮,娘娘是知道的吧。”青澜舀了口碗里的白粥,“她这几日狐假虎威,越发霸道。活像是皇城里的半个主子。娘娘倔强不肯委曲求全,到头来得意的还是这些人。”
时语冰吃下白粥,愣愣地看着青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赏梅宴当日那桩事情完全是贵妃与巧兮一手策划,故意要陷害娘娘。目的正是为叫陛下将娘娘禁足半年甚至更久。如今这般,正合了她们的意。奴婢与乔华真为娘娘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丽嫔当年被禁足,全是她自作自受。而这次贵妃主动设了圈套,是因为主子你差一点儿就威胁到了她的地位。陛下心疼娘娘,只说去给贵妃赔个不是。娘娘偏偏在这时钻了牛角尖。”
青澜字字句句说到了点子上。
“若那日能听青澜你如此教诲,我也不会是如此境况。”时语冰并不后悔与皇帝的争执,可一想到韦如是和巧兮得意的模样,她倒是有些动摇了。
“如今也不晚。”青澜又舀了一口粥,“若娘娘愿意,可解了眼前的困境,再给贵妃一个教训。”
“幽禁半年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我如何......”
“娘娘从前事事聪明,如今怎么犯糊涂了?”青澜道,“陛下既然在元宵之夜来探望,必定心里还记挂着娘娘。往后几日说不定还会向奴婢过问病情。奴婢尽可说娘娘病情不见好。娘娘觉得皇上会不会再来探视?接下来就看娘娘的手段了。”
这番道理她自然懂,“可是如何给贵妃一个教训呢?”
“奴婢想问,贵妃最在意的是何物?”
“容王?”
青澜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贵妃最在意的,是皇上。”
时语冰仔细听着,对于这一点将信将疑。
***
御医亲自煎的药着实不错,时语冰次日就退了烧。青澜对她说的很多话,她都记在了心里。
她光顾着与皇帝较真,却放任韦如是痛快得意,着实在钻牛角尖。不如解了眼前的困境,叫韦如是不痛快一回,韦如是不痛快了,皇帝也会跟着伤心。
接下来的几日,时语冰依旧精神蔫蔫的脸色也不大好。
直到第五日,青澜被召回了未央殿。不知她如何在皇帝面前说得天花乱坠,下午的时候皇帝将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张太医派了来为她诊治。
时语冰今日倒是能下榻自行进食了,觉得自己渐渐痊愈,精神头也不错。可张太医又足足给她开了一个月的药,并且嘱咐道,“娘娘这病来得实在凶猛,须得将养几个月。”
等到了夜里,她歪在床上正闲呢,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步入内室。
隔着床帐,她隐约可见皇帝放慢脚步朝着内室走来。
萧叙闲庭信步地踩着月色从御书房过来,轻撩幔帐,一副闲来无事串门的模样。
下一瞬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皇帝走进来时故意放轻脚步,不曾想她竟醒着。
不似前几日苍白的脸色,今日她脸颊微微红润。只是倔强的眼神变了,变得如同小猫儿似得惹人可怜。
“张太医说你快病死了,朕来瞧瞧是不是真的。”下一瞬老狐狸换上一张笑脸,顽笑着说道,“看来真真祸害遗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