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13

  从森鸥外割断先代首领的喉咙,他作为共犯参与的时候开始?

  太宰治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但他的手触及雕花门把手时,背后细碎的金属零件咬合声让他顿在了原地,枪管上膛,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后背,伴随着还有森鸥外平淡的声音。

  “太宰君,你给我留在这里。”

  ——全盘皆输。

  首领办公室的古董壁钟,每一秒指针都会弹跳一次,太宰治没有按照森鸥外的要求坐下,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侧,他盯着首领办公室屋外的景色,蓝到透亮的天空,雪白的海鸥,码头停泊的船,都是他看过无数次的景象。

  最后一次。

  他毫不怀疑只要现在他往外走一步,那些枪口就能射出子弹当场将他杀死在这里,他不反感被子弹射穿这种死法,不过死在这种地方实在太过恶心——太恶心了——恶心到他想一想就觉得能立刻吐出来,就像小时候嗓子发炎时医生用会压舌板用力按住他的舌头根部,凝结成光点的手电筒晃得他眼睛生疼。

  前几天他来首领办公室就应发现异样,那只黑色信封一直压在红茶托盘底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角,还有那件正好合身的大衣,他此刻很想摸出一根火柴将这间屋子点燃,连同他身上的黑色大衣一起,连同森鸥外的红色围巾一起,连同森鸥外一起——

  太宰治舔了舔嘴唇,因为奔波和急躁,嘴唇上泛起一层干燥的皮,他手旁的小圆桌摆放着一杯崭新的红茶,刚刚沏好,还冒着氤氲的雾气,而坐在椅子上的人他还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他现在都能想出这人所思考的内容。

  他怪不了森鸥外,也怪不了坂口安吾,最后只能怪他自己。

  他早就应该预见到这个结局,依照他对森鸥外的了解,他早就能预见到这个结局,就像他现在注视男人的背影,都能想象出他的表情,一定是一如既往的闲适与温和,深紫色的眼眸里掩着点笑,没什么能超出他的布局,也没有能跳出棋盘的棋子。

  森鸥外握着国际象棋里的白皇后,轻轻摩挲了两下,侧过身,将桌上的红茶递给太宰治,语气柔和,用像是诱哄生病的幼童吞下苦涩药片一样的口吻:“好了,不要生气了。”

  太宰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尊不会说话的漂亮雕像。

  森鸥外又笑了笑:“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良久,太宰治低低出声。

  “……”

  “……没有。”

  [只是我感到无法接受而已。]

  黑色汽车在山路上疾驰着,太宰治猛地一打方向盘,就差一点车身就要擦着岩壁滚下去,他眨了下眼,力图将注意力完全集中,脑袋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疼,反而有种闷闷的木。

  “织田作——!”

  黑色大衣从肩头落下,掉在身后。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血液能这么烫,沾染到绷带上的血迹比火还烧,烧得他连扶住男人的身体都扶不稳,织田作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在交代遗言,就像以后他再也没机会说了——

  织田作之助有些抱歉。

  他在和iic首领交战的时候,还有些挂心太宰治,遗憾着他没能和太宰治道别,可眼下见到了,他又后悔了。

  他不该死在太宰治面前的。

  生命的重量可以很轻,也可以很重,他并不想让自己的死成为太宰治一生中刻骨铭心的一道疤痕,永远无法痊愈,只能烂成疥疮,太宰治的神情实在太令他难过,难过到他忍不住抬起手,抚上少年毛茸茸的蓬松头发,想给他一些安慰。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哭啊。]

  人痛苦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流不出眼泪,织田作的视线已经模糊,他看不清太宰治的脸,却能看见太宰治在哭。

  [真是抱歉。]

  织田作之助忽然感觉指尖有什么东西顺着流下,湿漉漉的,他意识到前几日太宰治被子弹蹭破的伤口还没好,想提醒他注意一点,不要惹得伤口发炎,但这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肺部吸入的空气,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少一点。

  “别说了织田作。”

  太宰治没注意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那是非常微弱的颤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他试图用手掌去按压对方的血管,想要截断不住外涌的鲜血,但怎么都做不到,就像人无法截断奔涌的河流一样,织田作的生命就像一把紧紧攥着的细沙,无论他怎么祈求,都一点一点从指缝中流出去,消失不见。

  ——他怎么都做不到。

  ——他怎么都救不了他。

  伤口是致命的贯穿伤,空腔效应导致周围的肌肉破碎粘连着,子弹切断了大动脉,以眼下的出血量,他还剩下一分二十秒。

  一分十秒。

  一分钟。

  “……织田作,我该怎么做?”

  明明他才是每天找死的那个人,新伤叠着旧伤,以前他们喝酒下过赌注赌谁先死,第一是太宰治,第二是坂口安吾,最后才是织田作之助,织田作又是杀手、又是异能力者,每天烦恼的事都只是薪资微薄养不起五个小孩子。

  “……去成为救人的一方。”

  他的还没有动笔。

  他还没有为他的作序。

  残阳将血映衬得更红,红艳艳的,渗进白色衬衣的布料。

  还剩三十秒。

  他望着织田作之助的眼睛,自己的眼睛灼热而又干燥,干涩得他恨不得将眼球抠出来,积攒久了的惶恐与绝望一瞬间爆发出来,嗓子干涩得厉害。

  他好渴啊,他好想回酒吧再喝一杯酒。

  难喝也不要紧,没空聚不齐也不要紧,威士忌加冰,他这一次一定不去拨弄那磕冰球,搅得那杯酒没法喝,他不想死了,他只想能继续在小酒馆消磨日子,一天一天,得过且过,没什么不好。

  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让他救下织田作之助,要他干什么都行。

  再没有机会了。

  “……我懂了,我就去照做吧。”

  太宰治闭着眼睛,他跪在织田作身旁,淌出来的血沾满他的衣服,袖子、裤腿、那些血仿佛都成了熔炉,能将他焚烧得干干净净。

  头疼得像有人用钉子钉进头颅,耳朵上方那道伤口前所未有地刺痛着。

  他一头栽倒在织田作之助身上,倒入血泊之中。

  ……

  等太宰治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呕吐,但又什么都吐不出来,胃酸灼破食道表皮,他躬着背,眼前炸开五颜六色的扭曲色块,耳朵上方那块皮肤像是硬生生要被扯掉一样。

  他用脏兮兮的指节蹭了一下那处伤口,因为戳到破损处导致他疼得神经都在抽动,凑到眼前一看,手指上糊得全是血,他又去摸那块皮肤,却没摸到刚才还凹凸不平的痕迹,等他直起身,因为幅度过大的动作,一本书从他身上掉出来,落在地上。

  太宰治一脸空白地低下头,眼神茫然而又可怖。

  他慢慢、慢慢地捡起了那本薄薄的、像是只有几页的书。

  翻开书页,里面以前是空白的页码写满了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每一行字都反复读了再读,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浑身都是冷汗,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他翻完最后一页,手指轻轻蜷了一下,垂着头,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又哑又沉,绝望至极,又有极度的欣喜混在里面,最后,他闭上眼睛,手指按在书页上,疲倦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夏油杰进来时就看见得是这一幕,见到太宰治莫名其妙地翻开那本什么都没写的书,他顿了顿,但还是将疑问先搁在一边。

  他简明扼要地:“涩谷出事了。”

第66章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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