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25

  面对君辞热切的眼神,金喆说不出唬人的话来,况且她把心事都对自己说了……

  “檀泷去过浣州的……好罢,我把这件事来龙去脉都说给你听,有点长,你就当故事听好了。”

  “极好,极好!我最爱听故事了!”

  ……

  弥腊国都,那契罗亲王府邸。

  这几日,路金麒同国都里几位大商贾屡屡登门拜会,差点将亲王府大门门槛踩破。

  老王爷坐在正首,微阖着眼眸,听麒哥儿同几位同侪议事。

  “远的不说,就说近十年,弥腊每年光在朝聘之礼上就所费巨万,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些,但凡有个缺雨少雪,或者敕蓝河提前破冰的时候,弥腊百姓就得遭受旱灾洪涝的侵袭。”

  “是啊,这也是民生多艰呐!”

  “旁的不说,单说塌它,今年雪下得少了,一大半春羔都活不成!牛羊因为喝不上水,渴死病死的不在少数。”

  “塌它地广民稀,死一两头畜生又怕什么?只是咱们弥腊终究不一样呐……”

  “古雅榷场一开,是多好的事呢!我们有取之不尽的绢丝茶叶、盐、瓷器,你们有生生不息的牛羊马匹、菌子草药,这有来有往,互通有无,天下一大幸事矣!”

  看着侃侃而谈的路金麒,老王爷半晌“唔”了一声:“你说的都是好年景的事喽——古雅榷场又不是没开过,早在三百年前,南边的皇帝还姓白那会儿,数十家榷场如火如荼,确实是一大盛景呐!只可惜古雅这地界不仅是你我两国交界之地,也紧挨着塌它。那些草原蛮人,我们惹不起!十三年前的教训,吃得够够的了。”

  十三年前,弥腊国主受塌它王庭谗言蛊惑,派兵偷袭大雍边城,被当时的抚北军直打得拱手献降的地步,不仅仍旧称臣,还献上步察家长子为质,才换来这十多年的安定。

  路金麒自然也是做过这份功课的,明白那质子便是老亲王的嫡亲外孙。

  “王爷,我们大雍有一句俗语,叫‘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若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我怎敢长途跋涉,千里迢迢跑这一趟?跟您开门见山的说了罢,古雅榷场一开,到时候不是共开两国贸易,而是三国——大雍、弥腊、塌它!”

  “塌它?你也说了,如今他们正饱受旱灾之苦,自顾不暇,怎么会分心同意入市?况且草原人一向蛮横凶狞,他们翻起脸来别杀得你们措手不及!”

  “再凶猛的枭鹰也有飞累了落地的时候,群狼早已出洞,只怕他们难以招架。”

  老王爷不是傻的,当下便从麒哥儿话里听出言外之意,颇有些坐山观虎斗似的笑问:“你指的是,莫尔道大关周子衿上纳降送粮这件事?”

  路金麒略一颔首。

  “嘶!好家伙,原来你们大雍皇帝陛下唱的是这一出?只是,我也与你们皇帝陛下有过几次会晤,他不像是这么一个……”那契罗亲王反复搜罗一个合适的词语,半晌抚掌道:“这么一个敢兵行险着的人呐!”

  路金麒哪敢妄议皇帝,只当没听见这句话似的,继续道:“我与王爷打个赌,我就赌莫尔道大关一役后,塌它王必签署开市协议,塌它的草原马必入市!”

  “好,我就同你打这个堵!输了你留下给我弥腊贩两年绢丝;赢了,我推举你做榷场的总裁官![注①]”

  ……

  “天呐,喆喆,想不到这才不过半年光景,你竟然经历了这许多事!”

  听完路金喆长篇故事的君辞小郡主无不震惊地说道。

  金喆有些羞赫,这番娓娓道来,与她也算剖白心迹。

  浣州的事,京师的事,与裴宛的事,她连果儿都没讲这么细,大约君辞是弥腊人,生长在大雍千里之外,本身就是无甚关系之人的缘故罢……

  “你跟他,就真的再也没见过了?”

  金喆自然晓得君辞问的“他”指的是谁,当下摇摇头,没有见过。

  君辞仿佛有一肚子话憋在心里似的,痒得她抓耳挠腮,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你有什么话就说罢,过去也蛮久了,我没关系的。”

  “嗳,倒也不是我着急问,主要是,这就好像你听了个美丽的故事,前半篇月下邂逅因缘际会,后半篇直接一刀两断,这叫什么行事?”

  路金喆搡了君辞一把:“还真拿我当故事里的人物儿取笑?”

  君辞嬉笑,告了个饶,又问:“为什么就不见面了呢?就是因为你们身份有别?”

  是也不是。

  路金喆轻叹一声:“时也运也,若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我可能也会心里有些畅想,毕竟是……”

  “我懂,毕竟那个少女不怀春呢!”

  “呸!”路金喆红了脸,臊了一阵,终究放开手脚,解开心怀,点点头:“是呢,谁不怀春?可是,君辞,我该怎么说你才明白?有一日我因父兄一事求到公主府,那里重楼广厦,戍卫森森,而我?我连身份牌都是假冒的。”

  “当时公主殿下对我说,她会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帮我一回,只是殿下忙,叫我不要打扰他。那会儿我就懂了,不管我做了什么,立下多大功劳,我永远都只是个商户庶女,与一国储君隔着千里万里。”

  “在乡下小城还会做梦,可是到了京师,脚踩在皇城青砖上,什么梦都会碎的。”

  路金喆说完,笑了一下,似乎很是不在意的样子,君辞却忽的伸开双臂,搂住她,摸摸她的脸:“不要哭。”

  “我没有哭。”

  君辞心里不大懂,她的葡萄架子底下尚未等到谁,只是也忽然生出些怅然来,自己也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嚒?也会经历这些事嚒?

  又是希冀,又是恐惧。

  “喆喆,你生在水乡,住过京师,可你没有真正的在北境,在弥腊生活过。”忽然,小郡主一脸郑重地说着。

  路金喆不解,疑惑地看着她。

  “你去过古雅,在古雅跑过马,可我想那也只有几天光景罢了。弥腊再往西,是无尽的戈壁,如果你牵着骆驼走过,你就会发现天高云阔,山青水美,什么身份地位,什么礼教规矩,不过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无甚紧要!”

  君辞目光灼灼地看着金喆,金喆长久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也说走过这一遭才算见识过天地之大,可我也要说,你还要生活在这里,才真的知道什么叫天地。你我同世间万物一样,本就是天生天养——父母兄姊不过是人间的亲缘,你喝的水,食的粟,哪样不是长于天地?”

  “我们弥腊也有一句老话,兔子靠腿狼靠牙,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何必执着于身份之别?你也是读过书的,难道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注②]”

  金喆反复沉吟着君辞的话,十四年来,头一遭有人跟她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虽有些道理不敢苟同,但此刻,她颇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啊,都是人生父母养,何必执著于身份?人生不过百年,为什么不能由着自己的心一回?

  “谢谢你,君辞。”

  “我也是胡诌瞎说的,你听听便罢——对了,你还没细讲我哥呢!浣州那回,他伤得怎么样?”

  “想来该是没什么事,我在京师的时候还见过他,牵着两匹马,好好地站在那里……”

  ……

  大约过了一旬,时间很快到了四月底,饱受多方关注的莫尔道大关忽然传来捷报——日前,塌它派出五千精兵偷袭押粮辎车,周子衿率三千余兵甲奋起抵抗,不仅大溃敌军,还缴获千余匹战马!

  不仅如此,骁勇的周子衿不愧为大雍名将,他率领仅剩的两千部众,长夜奔袭,驰入莫尔道大关最近的塌它部落狮子脱,生擒了赫赫有名的狮子王。

  周子衿打人还打脸,当着一众塌它儿郎的面,出示大雍皇帝签发的祈粮国书回函,这些草原汉子本就一腔血勇,面对王庭做下的这等无可辩驳,让草原天神都蒙羞的“背刺之举”,几乎没都憋吐血。

  国书回函当场作废,塌它王庭为了维护威信,须得要赎回狮子王,只好低下头颅任周子衿宰割,幸好周子衿不稀罕人脑袋——他只要马。

  ……

  敬德二十一年,五月初五,距离路金喆十四岁生辰还有三天,各方筹备月余的古雅榷场终究揭幕开市,来自大雍、弥腊、塌它的农人牧民、商旅,纷纷携带关敕,前来入市!

  路金麒与那契罗亲王的赌自然是赢了,但他终究没能成为古雅榷场的总裁官,这一职位被他的老熟人李仁卿拿下了,想也知道京师官场上有过怎样一番运作争斗,才叫他拔得了头筹。

  不过,麒哥儿也终于有了官身,牌子还是李仁卿从京师里带出来的,户部下属二十二级职官——朝奉郎。

  “这是寄禄官,你呢,还得奉太子殿下的钧旨,继续充任扈州商会参议,协同本官,也就是在下,协理古雅榷场大小事务!”

  路金麒领钧旨,谢恩。

  官面话说完,李仁卿长臂一伸,搂住麒哥儿:“这饮酪食肉的地方就是养人,麒哥儿你这个子,长啦?”

  路金麒“嘁”了一声,潇洒地笑笑:“二十三,窜一窜!李大人羡慕呐?只可惜您老人家过了年纪喽——”

  “嘿,好你个路金麒,讨打!”

  ……

  古雅榷场一开,麒哥儿忙得再无暇他顾,在官衙后街租一处宅院,接金喆一起回到古雅。

  他也问过她,这一遭事情已经办完大半,她要不要回去?

  回哪里去?

  金喆摇摇头,京师那个家不叫家,浣州的家回不去,她并不想回去。

  那也成,至多到明年,榷场这边稳定了,咱们就回去。

  麒哥儿是这么说的,金喆不甚在意,她开始考量君辞的话,生活在这里一段时日。

  ……

  而关于莫尔道大关那场战事,麒哥儿李仁卿说的不多,金喆还是在榷场中往来商旅口中听得——

  “听说了嚒,戍北连州那一战,原本塌它王庭就是想直接将周子衿绞杀在莫尔道大关!”

  “大雍皇帝陛下神机妙算,周将军带的全副辎重,哪里全是粮草,有一多半竟然都是军械!”

  “看来皇帝陛下是早有筹谋啊,料定塌它那起子蛮人会不信守承诺,这一招棋下得秒极!”

  “听说当时戍北军也损失惨重,后头扈州府调拨了一千精兵给周将军,好像原本就是周将军的抚北军旧部!”

  “周将军神勇,虽说犯了错,可陛下怎舍得将他伏杀?换了个籍口放他归山罢了……”

  “是啊,是啊!”

第62章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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