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83

  掌厨大娘一走, 金喆忙问他:“你现在也宜吃这些了?”

  裴宛把拆好的螃蟹推给金喆,自己盛了碗,也用了一些。

  他吃, 金喆就巴巴地看, 很后怕似的:“难不难受?”

  裴宛放下碗, 轻笑:“又不是毒药,哪有吃下去就难受的?”

  金喆瞪了他一眼,从前他可不就是就着药吃醉八仙的嚒?

  看着他吃完一碗, 脸色如常, 金喆才略放下心来, 便打定主意要再往虎须上薅一把:“说起来,你那病症如今是怎样?还是每月照吃四海方?那劳什子‘嗜香虫’还用着嚒?”

  裴宛抬眼, 对上她殷殷关切的眼睛。自打相识, 记忆里她就是这样的,心里有话就要说,眼里有泪就要落,哪怕再困难, 哭一哭咬咬牙也会勇敢地趟过去。

  她是敞开的,热烈的, 鲜活的, 她就是他克己慎行、进德修业这条路上的魔障。

  “还没有嫁过来, 就开始过问我的起居了?”

  “咳咳——”金喆脸腾地一下飞红,一口气没喘匀,咳嗽起来。

  裴宛慌忙起身,连连拍着她的背:“怎么样?有没有呛着?”正乱着, 瞥见茶杯, 忙拿过来喂给她喝。

  金喆一面挡茶杯, 一面也推挡他,自己咳了好一会儿,捂着脸,瓮声瓮气地骂道:“都赖你,咳咳,乱说什么?!”

  瞧她脸上飞红,气倒是顺了,裴宛也吁了一口气,“赖我,赖我,小生唐突了,姑娘喝杯茶,消消气。”

  金喆接过他的茶,哭笑不得,他这模样和先刚在勾栏里与那老伯谢罪时有何两样?

  “难知你真心还是假意。”

  “我断然是真心的。”

  金喆倏地愣住,她所谓真心不是那个真心——却见裴宛抬起右手,竖着三根手指头,左手拍了拍肩袖上的狻猊纹样,郑重道:“老祖宗鉴证,我是真心的!”

  楼下一阵喧闹,似乎是有谁拔得了头筹,赢了个彩头,笑闹声此起彼伏,而此间偏安一隅的小店,一室寂静,只有热锅子咕嘟咕嘟冒泡翻腾的声音。

  终究是裴宛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在这个喧嚣又寂静的夜晚显得并不如往常笃定,只听他缓缓道:

  “那年你及笄,我问过金麒,你家里有没有做主将你许配人。今年我也问了,也还是没有,是嚒?”

  “忽巴拉你说这个做什么?我上头还有一位姐姐呢!她还没出阁,哪轮得到我?不对不对……反正你不该问我!”

  金喆听他说出这些话来,心里比这热锅子还翻腾得厉害,说出的话也不过脑子,完了又后悔不迭,嗔怨地白了他一眼。

  裴宛见她炸了毛一样,原本还有的一点不自在也消散了,佯装老成道:“也是呢,你是姑娘家,这些事自与你不相干,我该去回禀父皇,告知礼部,遣使持节——”

  金喆越听心里越犯突,忙打断他:“相干相干!我的事怎么不与我相干?我同别人不一样,随性惯了,我家里哥哥做主,你知道的,他最疼我了,我的终身大事自然也要我点头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金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真心求娶,届时你可要记得点头。”

  那双乌潼潼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影儿,她几乎要立刻马上点头,一时间又攥紧了手。

  裴宛眼眸动了动,想要拉她的手,又收住了。“你放宽心,我虽忝为东宫,却也自负不倚仗外戚成就功业,终身大事也是须得我自己点头的。至于那心疾,往后我保证,必当日益勤于练武,再不避良药,不会叫你先送我走的!”

  金喆唬了一跳,连忙握住他的手,嗔道:“说什么‘走’不‘走’的?快‘呸’掉!”

  “呸呸呸!”裴宛果真听话,呸了两下,回握住那只手,矮身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是我又惹你哭了。”

  “…难倒还少嚒?”

  金喆似嗔似怒地横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他一直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时心里口里所有的言语都消散了。

  *

  浓白汤汁翻滚,满室鲜甜气息。

  裴宛推开墙上小窗,斑斓夜色跃然眼前,圆彤彤的月亮藏在云翳里,照出天边丝丝缕缕。

  金喆也支颐歪在窗边,往下探看。

  街上灯影憧憧,游人如织,正不知打哪儿来的一束烟花,“嘭”的一声升到天上,炸开万千流光,姹紫嫣红!随后接连几发,他们正处三楼,视野极好,那一瞬间华彩漫天,半片夜空亮如白昼。

  旁边包厢也是窗扉洞开,几个候考学子正联章作诗,附庸风雅。一位头簪白笔的少年书生见此情形,当即口占了一句:“火树千灯琉璃盏,化作天上倒悬焰!”

  “好!”随行一众年轻学子皆抚掌附和:“白二这诗越发进益了,要我说,你猜灯谜拔了头筹也就罢了,这么个彩灯,何必跟倪二争呢?”

  那被人唤做“白二”的少年正十五六岁,生得面若美玉,目似明星,一张笑脸单纯无辜:“说好的联诗嚒,他若有比我更好的,这灯白送给他,我也乐意呢!”

  那灯本就是他们先刚从摊贩上买的,算作联诗彩头。一个比他略高壮些的少年哼了哼:“好你个白二,也忒各色!你家里也没个姐姐妹妹,要它有什么用呢?你拿着它,也不嫌扎眼!”

  那白姓少年一样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嘻嘻一笑:“非也我家里没有姐妹,只是我姐姐不爱那些花儿啊盏啊的。倪二,别磋磨我,快联一句是正经!”

  那倪二本就是个懒怠学习的,别说作诗,便是背一首也难倒了他,当下吭哧瘪肚,急得满脸通红!

  金喆躲在裴宛身侧悄悄探出头,聚精会神看热闹,也看那盏被少年提着的所谓“美人灯”,长约一尺半,扎的是婉约仕女形状,从楼上看去的确做工精妙,璀璨夺目。

  只是被一个孩子似的少年提着,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裴宛见她看得入神,也不禁探身瞧了瞧。

  金喆指着那提灯少年,悄悄道:“听起来是浣州声口。”

  裴宛眼神会更好些,瞧清了隔壁的人,“那个倪二……是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倪拙诚的公子,今年应考。”

  除了那位京中的公子,其他学子大多也是南方声口,看来就是掌厨大娘说的今儿也点了醉八仙的南方学子了。

  *

  大约是他们俩围观的太瞩目,书生发现了他们,那白二回身,伸出脑袋笑道:“喂,你也想要这灯吗?”

  裴宛将身子摆的正一些,正好遮住躲在他身侧的金喆,闻言笑道:“这灯是还不错,只可惜在下不通诗赋,敬谢不敏。”

  那白二依旧撺掇他道:“瞧你蛮风神俊雅的一个人,想来也开过蒙识几个字,你就胡乱对对嚒!”

  看起来他是真的不想把这灯给倪二,颇有几分随便别人联诗他就放水的嫌疑。

  那倪家二公子亦倚着窗户往这边看,只见隔壁那青年一身绯色袍服着实靓丽扎眼,浑身气度也是说不清道不明,不通诗赋说得那么气定神闲,有意思——他定睛打量,灯影之中青年袍服纹样辨认不清,他肩袖上那两团……

  倪二猛摇了摇头,心里唬的一跳,猛地去扯白徵,“白二,别与他扯皮了……”

  而金喆则一直听那个白姓少年话里话外挤兑裴宛诗文不通,心里大大的不忿,就算是能诌两首诗又能怎样呢?他武能策马行军、文能治吏济民,谁稀罕耍笔杆子?

  裴宛见她面有异色,“你想要那灯?”

  金喆眼珠儿一转,拉过裴宛,悄悄与他说了一句话。又问:“可行?”

  裴宛笑道:“那有什么不行?”

  “会不会……”因想到可能丢脸的是裴宛,她还是有些踟蹰,一脸犹疑:“会不会太俗了?”

  “一点都不俗!”裴宛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随即喊道:“那位白兄弟,我有一句来对,你的那句是?”

  白二回了一句:“火树千灯琉璃盏,化作天上倒悬焰。”

  裴宛接了一句:“醉仙楼里嚼仙子,畅春门外盼春来。”

  这酒楼就是醉仙楼,门外就是畅春门,这一句诗连得工工整整,意头又吉祥,谁知学子们听了后哄堂大笑:“这也忒俗了!嚼什么仙子,分明就是大吃大嚼螃蟹宴嚒!”

  金喆也羞红了脸,可她却生了个异样脾性,事情没做出决断前可能百般踌躇,一旦事情做定,板上钉钉,却是意志坚定,绝不后悔的。

  眼下金喆便生出一股凌云之志,在包厢里几番跃跃欲试,似乎是非要与他们辩个分明的架势!

  裴宛拍了拍她的背,一面安抚一面朗声叱道:“这就是你们书读的死了。‘嚼’之一字就俗了?岂不闻昔日词圣苏先生曾作‘牛粪火中烧芋子,山人更吃懒残残’之句?我这句若俗了,先生更待如何?”[注①]

  听他这话,底下书生学子的哄闹声明显小了,亦有人附和道是。

  那白徵却在众人哄笑中独自徘徊,揣摩吟诵那一句,忽儿粲然一笑,直接喊来跑堂小二,将手中美人灯托付,又耳语叮嘱了几句,朝隔壁包厢拱拱手,携伴扬长而去!

第89章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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