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59

  檀泷候在太子身侧, 瞧他脸色, 不敢说话。

  裴宛问檀泷:“你知道两百多年前,浣州种什么吗?”

  檀泷讶异道:“难倒不是种棉花?”

  在檀泷的想法里, 这片大陆虽然几经王朝更迭, 偶有战乱,但百姓安土重迁,千百年来都是重复着春来耕种秋来收实的轮回,不会改变。

  裴宛摇摇头, “前朝白氏称帝的时候,闵浣二州还是天下粮米大镇, 种的都是稻麦粟米, 但自从两百多年前太||祖她老人家在浣州住了几年, 极力推动农人养蚕种棉。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浣州已然是天下丝绵集散之地,可以说比前朝富裕愈十倍不止。”

  檀泷毕竟是个弥腊人,对大雍风土地理并不熟悉, 疑道:“可人总要吃饭, 都种了丝绵, 谁种粮食呢?”

  裴宛往西虚虚一指,“淮州,从前那里三年五年的闹饥荒,后来朝廷治河,如今的淮州已经是天下粮仓了。”

  檀泷拍了个合掌,瞧明白了:“主子,您今儿是不是被那小白先生吓着了?”

  裴宛长吁一口气:“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道理我都懂,可头一次站在外人的立场看待这个王朝,真的……”

  他有点无言,索性摇摇头。

  檀泷望天想了想,道:“大靖的人就是想得太多了,您瞧瞧弥腊,哪儿这么多弯弯绕,皇帝当得好就臣服,当的不好就被拉下马,再选一个好的,多轻松呢!”

  你呀,裴宛没好气的道:“可每次换届都得打仗,图什么呢?”

  这也是事实,檀泷没法反驳,摸摸鼻子。

  *

  不远处炊烟袅袅,裴宛下马,敲开一户人家大门,只见屋里老少妇孺都凑在一盏油灯下剥果子。

  主家爷们热情的招待他们,以为他们是迷途的旅人,忙忙的给他们倒上两碗热水。

  裴宛喝了他的水,没让他多劳动,见一家人在灯下剥果子,问道:“怎么晚饭不吃,拿这果子充饥?”

  他又仔细瞧瞧这果子,疑道:“这是什么桃,我长这么大竟然没见过。”

  听了这话,一家子都笑了。

  炕上老爷子道:“公子哥儿少见识,这哪是人吃的桃哩,这是棉花结的桃!”

  说着,把那棉桃放进嘴里,咬开一个豁口,再两手使劲儿一掰,扯出里头丝丝絮絮的棉花来,这点棉絮还不如杏核大,老爷子却生怕风把它刮跑似的,赶紧把棉花丝儿拢起来,装进袋子里。

  裴宛看他们劳作,心里又慰藉又悲悯,问那主人家:“我们打路边一过,看地里好些棉花都溅了泥,想来是前儿大雨,把这棉花浇湿了。这湿了的棉花,还能卖麽?”

  一说到这个,主家男人苦笑:“能卖是能卖,回头晒晒,挑拣挑拣,虽卖不出个上等价,好歹能贱卖,谁叫我们家摘晚了呢,要是赶在雨前摘,就好喽!”

  裴宛听了,马上想到了另一重问题:“那年前的田税,能缴的及麽。你们的棉花受了雨,跌了价钱,县丞合该要把这件事如实上报到州府,酌情减你们的税,或贴补你们。”

  男子摇摇头,没等开口,他婆娘疾风骤雨的哭诉道:“什么县丞?那些老爷们哪里顾得上我们,如今皇帝老儿来啦,都上赶着当哈巴狗呢!说来说去,是老天爷要下雨,要怪只能怪老天爷强摁人脑袋,不给活路!”

  “哎呀,你少说两句,叫人看笑话!”那男人呵斥他婆娘,又道:“其实也不是没人管,前儿我们进城,城里老百姓都说观察使府的老爷是个真管事的,我们就在他衙门前的小房子上画了押,把这事都说了,那老爷还问了我好些个问题呢,我也照实说了。今儿我瞧着田垄上果真有两个皂吏,我不敢上前问,许就是那位老爷派来的也说不定。”

  这人的两句话,叫裴宛心里真真的死了又活,他想着,他大雍的官儿也并不都是如诗社众人所说,净是吃空饷站干岸的。

  裴宛示意檀泷,檀泷从蹀躞带里倒出几粒小银锞子,放在他们桌上,一家人以为遇见了活菩萨,千恩万谢的送他们出门。

  “棉田的事,后续你跟着些,这事要办好,不能耽误百姓过冬。再打听打听那皂吏是哪个衙门上的。”

  “是,属下明白。”

  裴宛翻身上马,太阳已经落了,只剩一点余晖,他们奔着那片光疾驰而去。

  ……

  进了城,天色已经大暗,更夫敲锣报钟,已经是酉时牌,檀泷腹中饥饿,却见裴宛并不像想回客栈的样子。

  马蹄哒哒,走上石桥,穿过零花河,越过花灯渐上的染墨街,沿途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与城外乡下完全是另外一番天地。

  裴宛的马停在了一个小巷口,小楼灯影幢幢,粉墙下歪脖柳张牙舞爪。

  那楼上住着个同这街市一样鲜活热闹的人,也是泱泱民生之一。

  *

  城西,路宅。

  路金麒头晌去了商会一趟,晚上满腹心事的回来了,去书房,罕见的两位高堂都在等他。

  “外头可怎么说?”路岐山急不可耐:“可见着二殿下了?”

  太太刘氏也惶惶的看过来。

  金麒先让二老稍安,才开口道:“商会里匆匆见了一面,他忙的很,只说了几句话,我听他话音,那意思陛下还是要采选御女,叫底下人都预备着。我瞧眼下这形势,即便陛下他老人家不选,就是薛大人那个上供的劲儿,也要巴巴的赶着往上送。”

  刘氏听了,委顿在坐,一把捂住脸,十分悲戚。

  路岐山“嘶”了一声:“这……这!百年未闻!我听城防营老李说宫里漏出消息,若有人家肯花一万两银子,就能免去一个女孩的采选户籍,我两个丫头,两万两,出得起!”

  刘氏在一旁忙不迭点头。

  金麒捏了捏疲累的额头:“要真是这样,单老四就不会连夜把他姑娘送去淮州老家避难了。”

  竹四也是出了名的疼闺女,路岐山狠嘬了两下牙花子,沉默不语。

  刘氏攥紧了手帕子,道:“麒哥儿,全家就指望你了,你可得想个法子,不若再往二殿下那处再疏通疏通,咱们家一年也替他赚千八万两的银子,从不开口求他,就这一回,能不能圆融一下?不管费多少银子,咱们也舍得的。”

  那位哪里是个说疏通就疏通的主儿呢,且路家每年上供的这点孝敬银子,在贵胄公卿眼里,不过就是个凑手的钱罢了!但这些弯弯绕都跟太太说不着,路金麒忙下保证:“太太放心,两个妹妹,我一个都不会白辜负。”

  路岐山嗳了一声,忽然想出个注意:“我有一方儿,可免除眼前这忧患。”

  说完,故意一停,太太着急:“如今什么时候了,老爷别卖关子,快说!”

  路老爹一笑:“这法子很简单,你们都急糊涂了,忘啦——抓紧相看人,给姊妹俩议了亲事,这有了婚配,朝廷总不好罔顾礼法来抢人!”

  路金麒皱眉,以为大大的不妥:“这不是‘拉郎配’麽!”

  路老爹哼了一声:“你现在不着急,迟了,擎等着配也配不上!”

  他这话一说完,刘氏和金麒脸上都不好看。

  刘氏抹了把眼泪,冲路老爹哭诉道:“当初我跟你说好了的,蝶姐儿在我身边多留两年,怎么的,老姑娘不值钱麽?再说了,议亲哪里有那么好容易的,像你似的,上下两嘴皮一碰,就相着合适的人了?正经人家,哪里不是花一两年准备的!”

  金麒也说:“喆喆还小呢,憨憨的,什么事都不懂,哪能去相亲?况且这么着急,又能相到什么好的?”

  刘氏在旁一面抹泪一面说是。

  路岐山发愁:“嗐,偏你们婆婆妈妈的,别误了她们!”

  这事议到这里,就算是无解,商议麒哥儿紧盯着商会那边的消息,看别家怎么料理,路老爹自己也跑门路打探。

  刘氏呢,虽嘴上说着舍不得,背地里却也打发陪房媳妇,把亲族友人家适龄的公子哥儿们消息都打探一番,替两个姑娘留意。

  ……

  灯下,路金喆正在给一个薛蛮子凤冠上的金喜鹊掐丝,金线铺了满桌子,手上动作不停,小燕儿在一旁给她递剪子。

  大街上不知道谁掐了一声口哨,小燕儿正要起身去关窗,最近天热,原本钉死的窗户又拆开了。

  路金喆却倏地停下手,站起来跑到窗边。

  八月十七的月亮,依旧很满,挂在天边如银盘。

  月亮照着地上人的影儿,拉的长长的,那双清俊的眼睛,也同月亮一样,有光。

第32章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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