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五121

  西跨院中的空地上,小炉灶热气氤氲,灶上煨着热茶,听雪正跪坐在软垫上,手持茶匙柄,轻轻地拨弄着。一旁的石桌前,容嬿宁与谢云涔相对而坐,面前摆的是一盘棋局,局面上黑白两子半分天下,白子步步为营,黑子却杀气腾腾。

  容嬿宁拈着棋子,凝眉思索半晌,迟疑着将白子落于一隅,然而棋子将将落定,对面谢云涔便挑眉轻笑了一声道:“嬿宁儿,你这可是大意了呐。承让承让。”

  言落棋落,黑子一招击敌,确是胜负已分。

  容嬿宁细细地将棋面观察了一回,抬头看向对面眉目轻扬的飒爽姑娘,浅笑着说道:“云涔姐姐的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妙,我认输。”

  谢云涔朗笑两声,托腮道:“说起琴棋书画,姐姐我也只有这一样能拿得出手了。”她的棋艺可都是身在边关时,谢定亲手教出来的,棋局如战场,杀伐决断,容不得一丝犹疑。“不过嬿宁你的棋艺倒比从前好了点儿,以前你那可是臭棋篓子一个。”

  她语含揶揄,容嬿宁不由微微红了红脸,“云涔姐姐你又取笑我。”

  “我可没有。”

  “其实,这些日子我阿兄教了我许多,我算是学了点儿皮毛?”容嬿宁眨眨眼,轻声道。

  谢云涔眉梢一挑,“你阿兄?哎?嬿宁儿,你说,我与你阿兄比,谁更厉害?”

  “……”容嬿宁默了默,弱弱地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俩……嗯,各有千秋。”

  她在心里合计一回,私以为云涔姐姐的棋艺遇着自家阿兄,真不一定能占得多少上风,毕竟云涔姐姐棋路明朗,而自家阿兄心有九窍,棋风诡谲,想要输也不是那样的容易。

  谢云涔一眼看穿小姑娘的心思,不由“嗐”了一声,嘟囔道,“刚才我就该把你阿兄拦下来一较高低。对了,你阿兄这会儿出门要去何处,这再有两月就该会试了,他怎的每日这样清闲?”

  “阿兄他近来一直都在备考,正准备要进京去,今日突然出门,想来是采买会试要有的书籍笔墨了。”容嬿宁不甚确定地说道。

  其实,往常这些都是弄墨外出准备的,容御倒是难得出门去。

  “谢姑娘,姑娘,请用茶。”

  趁着二人棋局罢的空闲,听雪忙舀了两碗清茶奉上,之后忽而忆起早先让小厨房准备的茶点,又匆匆地赶过去。

  眼看着听雪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谢云涔才懒懒地收回视线,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丫头我瞧起来有些眼生?”

  “嗯。”

  “她这走路的脚步声情不可闻,身形看上去也不似一般的丫头,倒像是个练家子,嬿宁儿,你阿兄从哪儿给你寻了这么一个贴身丫鬟,瞧起来确比檀香那小丫头抗打呢。”谢云涔的眸光亮晶晶的,捏捏手,大有想要和听雪较量一番的阵仗。

  容嬿宁素来与她亲厚,便也没有瞒着她听雪的身份来历。

  谢云涔捏手的动作一顿,僵着脖子看向容嬿宁,不可置信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是我二哥哦不对,是我那个便宜表哥送给你的?”谢云涔吞了一口口水,干笑道,“嬿宁儿,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呐。”

  以前,谢云涔和旁人一样,只听说过沈临渊这个便宜表哥的名声,没有见过真人前,也当是传闻不可尽信,可自打上回谢老夫人有意无意的一句暗示,二哥骤然离家后凭空冒出来的沈临渊,她就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个在谢家神出鬼没的二哥哥原来是沈临渊冒充的。怪不得,她那原本憨厚可爱的二哥哥只要一戴上面具就会变得冷酷无情。

  谢云涔洞悉自家便宜表哥的身份以后,也曾跑到州府衙门去探亲,想着会一会传闻中可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罗,可每每还没见着人,就被人给扔了出来。

  她一身狼狈跑到自家祖母面前告状,谢老夫人却笑笑道:“我们阿渊可不懂得怜香惜玉,把你扔出来还是看在你是他亲表妹的份上呢。”

  可就是那样一个家伙,居然还能干出来给人家未出阁的姑娘送丫鬟的事儿?

  有猫腻,有猫腻。

  谢云涔当即来了兴致,有心从容嬿宁这儿探问一二,可小姑娘看着她的一脸兴味,只面无表情地道:“云涔姐姐,你想太多了。”

  “怎么就是我想太多了。”

  容嬿宁无计可施,只好将当日清音寺发生的事儿三言两语解释了,末了道:“云涔姐姐可莫要胡说了。”

  “……”谢云涔摇摇头,心道,还真是有猫腻。

  凭着他溍小王爷,暗夜司指挥使的身份,还能制不住那些宵小之徒?需要留下这样一个训练优良的女暗卫来?

  不过觑着小姑娘的神色,谢云涔也不好多言,只得道,“我不胡说不胡说,左右有这么一个丫鬟在你身边,日后我也能放心点儿。”

  她说话时,语气微微怅然,闻言,容嬿宁不由轻轻地蹙了蹙眉,“云涔姐姐,你怎么了?”

  谢云涔端茶轻抿,继而抬头望向不远处将将打苞的桃花,道:“边关来信,近日恐怖太平,我二叔已经启程,不日我也要动身了。近日我来,其实就是为了跟你辞行。”

  “辞行?”容嬿宁瞪大了眼睛,“云涔姐姐你还要回边关去,可谢奶奶不是说,要你留在江陵么?”

  谢云涔已逾及笄之岁三载,平常的姑娘家这般年纪早该谈婚论嫁,可谢云涔常年身在边关,陷于沙场厮杀,这婚事一拖再拖,谢老夫人为此忧心不已。这一回趁着谢老太爷大寿,谢老夫人将人召回身边,打的就是要将人留在江陵,好好地说一门亲事。

  “谈婚论嫁,然后一辈子困在深宅大院之中?这可不是我谢云涔想要的生活。我这双手拿的是刀枪棍戟,守的是山河安宁。嬿宁儿,比起江陵阜盛,我更爱沙场莽莽。”

  “可我舍不得你。”

  “嬿宁儿,别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到击退北凉蛮族,我盛朝边境安定,我就手握红缨枪,身跨红鬃马,披甲而归,到时候嬿宁儿可别忘了亲自到城门口去迎接姐姐呀。”谢云涔扬眉笑着,眸中满是坚毅,“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谢家军定会凯旋的!”

  “我相信你,云涔姐姐。”

  ——

  “你说什么,她要回边关去?”容御忽而搁下手中的碗筷,抬头看向对面一脸茫然的容嬿宁,一字一顿地问道。

  容嬿宁被容御反应惊住,半晌方慢慢地点点头,“边关要打仗了,云涔姐姐……”

  “她有跟你说什么时候动身吗?”

  “嗯,明日卯时三刻。”容嬿宁轻轻地抿了抿唇,试探着道,“阿兄,我明日想去送送云涔姐姐,可以吗?”

  见小姑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容御轻咳一声,移开视线,佯做不在意地道:“可以。不过卯时有点儿早,你一人出门阿兄放心不下,到时候阿兄陪你一块儿去。”

  “啊?”可是她有听雪在。

  容御却道:“晚饭该凉了,多吃点儿。”

  “……”

  翌日清晨,容嬿宁迷迷糊糊地醒来,听见外头院子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不觉有些意外,便轻轻地拽了拽悬在帐边的铃铛,很快,屋外的说话声就消失了。看见笑眯眯的檀香从外头进来,容嬿宁偏过头问她:“你和谁说话呢?”

  檀香一边忙活着,一边答道:“是大公子,公子一早就过来等着姑娘了,说是怕耽搁了时辰。”

  容嬿宁正拾了一支簪子往发髻上送,听见这话,手上一顿,微微地蹙了蹙眉。

  阿兄好似有点儿……奇怪?

  她想不明白,索性摇摇头抛置一旁,待梳洗更衣妥当,就跟着容御一同出门,直奔城门而去。

  许是赶巧,容家兄妹二人刚刚抵达城门时,不早不晚正赶上一身骑装的谢云涔跨马而来。看到二人,谢云涔的面上闪过一抹意外之色,旋即勒缰下马,奔至容嬿宁的跟前,奇道:“嬿宁儿,你怎么会过来的?”

  她昨日去容家辞行,怕的就是出城时应对分别的场景,倒没料到小姑娘今天还会巴巴地赶过来相送。

  容嬿宁从袖笼中掏出一枚绀青掐丝绣翠竹的荷包塞入谢云涔的手中,然而迎上她诧异的目光,轻声道:“这里面有我特意从清音寺求来的平安符,云涔姐姐,你把它带在身边,佛祖一定会保佑你的!”

  荷包上的针脚簇新,谢云涔看得分明,哪里不知道这是小姑娘苦熬通宵赶制出来的,一时之间,既是动容小姑娘的一片心意,又是担忧她的身子,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话,“好,我们嬿宁儿的心意,姐姐一定不会辜负了。”

  身后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谢云涔又扯唇笑笑,“时辰不早,我先走了。”

  说着,转身准备离开。可她的步子将将迈出去半步,一道温润若此间春风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谢云涔循声回眸,不期然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不由得微微一呆。

  容御模样生得俊俏,谢云涔一向知道,然而,当清晨的薄光洒在他的周身,仿佛照得他面上的笑容都越发柔和的起来。她的目光就这样直直地撞进那一双清潭之中,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你,你说什么?”谢云涔干巴巴地问。

  容御牵唇一笑,“御,祝姑娘此去,诸事平顺。”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还望姑娘多加珍重。”

  后来,这温柔的一句话曾伴着边关角鼓声陪谢云涔度过了无数孤寂的夜晚,教她寤寐思服,辗转始知何为牵肠挂肚。

  目送谢云涔一人一马的踪影消失在长路尽头的烟尘中,容嬿宁轻轻地揩了揩眼角,压下心头万千愁绪,正准备出声说话,却在抬眸的一刹,见到自家阿兄正呆呆地盯着某个方向出神。

  容嬿宁微微一愣,转而想起这两日自家阿兄的反常来,心下一琢磨,倒也猜出三两分。

  细细想来,阿兄似乎每一回见着云涔姐姐都会失了平日的稳重,也似乎对云涔姐姐的消息格外关注?

  “阿兄!”见容御回神望向自己,容嬿宁眉眼一弯,凑到他的跟前,压低了声音揶揄道,“你是不是欢喜云涔姐姐呀?”

  “……”容御一张白皙如玉的俊脸慢慢地爬上一抹红,不甚自在地别开视线,他正颜清嗓,故作威严地道,“小姑娘家家懂些什么。”

  没有承认,却也不曾否认什么。

  只余下,阳春的风轻轻拂过,然后,在一片柔和的晨光中,仿佛有什么悄然破土,无声而又肆意地生长起来。

第65章 六五121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临渊羡渔最新免费+番外章节

正文卷

临渊羡渔最新免费+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