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魔怔91

  似乎是看穿了容御的困惑,谢云舟缓缓站直身子,姿态从容的任由他打量,半晌,方缓缓开口说道:“实不相瞒,谢某幼时曾幸得容先生出手搭救,救命之恩一直记在心中,未有一时敢忘。”他说着,淡漠的语调中似有波澜起伏的温度升起。

  “遗憾的是某再无机会当面谢过容先生。”

  容御对自己的父亲印象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知他医者仁心,早年前亦曾行走四方,救死扶伤,经他妙手回春,转危为安的病患不知凡数。因此,容御并未怀疑谢云舟话中真伪,反而因有人感念自己父亲的恩情,心下熨帖不已。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容御对谢云舟倒生出些认真结交的念头。一时之间,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番对谈下来,竟有些相知恨晚之感。

  “杜宰辅来了!”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原本尚有些嘈杂的水榭霎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搁下笔,垂手而立,静静地目迎那杜宰辅走上主座。

  杜宰辅已逾知天命的年纪,两鬓微染霜华,圆乎乎的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笑得眼角处都堆起了层层叠叠的褶子。这样一个笑容可掬的小老头实在很难让人将他和朝堂上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狐狸杜宰辅联系在一起。

  “诸位小友所作文章诗赋,老夫已一一看过,行文构思确实各有各的精彩,不过——”杜宰辅手捻胡须,有意卖了个关子,待见众人面上流露出或是好奇或是紧张的神色以后,他才乐呵呵地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不过老夫既设下这栖霞文会,自当从诸位中择出贤优者来。”

  他边说边扫视着众人的反应,一双含笑的眼眸中流露出精明矍铄的光芒,“今日文者魁首的候选人,在老夫心中有三。”

  话音一落,杜宰辅微侧过头,给亦步亦趋的老管家递去一记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从宽袖中取出三叠札纸呈上。杜宰辅接过来拿在手中,却并不着急查看,只眯起眼睛笑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想必各位先前已有所闻,今年的栖霞文会跟往年略有不同,所分高低者,除却老夫的意见外,另有‘考官’评鉴。”

  “诗词文章合为时而著,但‘时’为何物?是时事世道,人情纲常,亦是雅俗共赏。阳春白雪可钦,下巴里人可赏。自古而来,凡能流传不衰的多是上可登殿堂,下可入百姓耳目。故而东阁女眷的意见,今日在老夫这里可也是举足轻重的。”杜宰辅捋着胡须,说得义正言辞,但凡是心中有计较的,稍稍一思索便也不难想通其中的关窍。

  话已至此,杜宰辅显然不打算多做耽搁,示意老管家去东阁取回先前送过去的文章,先一一看了,点点头,才让老管家安排人将文章一一分发下去,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展开手里的札纸,在各人低头观看手里的文章时,笑道:“综合来看,今日为文精妙者,倒还是林、谢、容、苏四家的儿郎更出众些。”

  伴随着杜宰辅的话,厅堂里本来四散游弋的目光这下子仿佛都成了见靶的离弦羽箭,不约而同地投向那被点到名姓的四人。

  容御和谢云舟比肩而立,前者清隽俊美的面庞上笑容浅淡,端的一身风朗云清,而后者罩具覆面,喜怒不显,却也是一身云淡风轻。与他二人相比,林若初的喜意就明显许多,但也只是抿唇笑着,眼底光芒闪烁,至于那位苏家的儿郎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被杜宰辅点到了名以后,就一脸晕晕乎乎,高兴得分不清南北,好不容易被身边的人拽拽衣袖扯回了神思,却嘿嘿地笑出声,笑声里是掩也掩不住的自得。

  杜宰辅看着四人的反应,捋须的动作一顿,目光幽沉起来。

  林若初和苏家小子苏成玉,几乎不曾落下一场栖霞文会,他这里有些印象,知道二人今日文章不差,比之旧昔颇有长进,但论起惊艳来,杜宰辅的心中还是更偏向容御与谢云舟二人。

  只是可惜了这二人的出身!

  杜宰辅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情绪陡然复杂起来,但转瞬之间,便又恢复常色,简单地评点两句,在众人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着老管家取呈文房四宝,羊毫一挥,点出栖霞文会的魁首——林若初。

  林若初愣怔一回,赶紧上前作揖敬谢,面上有几分受宠若惊。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很清楚,在方才被提名的四人中,自己绝对占不到多大优势。苏成玉也还罢了,可容御的水准,绝不在自己之下,更何况还有一个深浅不知的谢二郎。

  不过,意外归意外,能够拿到文魁,林若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明年春闱他就要下场,如今能得到杜宰辅的青眼,于他而言,是一桩好事。

  容御之所以会来参加栖霞文会,一是当日容婵欣和林若初先后相邀,推脱不得,二来则是为的增长见识,对于拿不拿魁首,心中并不在意,因此,此时面上依旧是笑得温朗。站在他身旁的谢云舟更像是没有注意杜宰辅那厢的动静,只低头看着手里被攥在一起的纸张,狭长的凤目中幽光沉沉。

  而先前尚且志满意得的苏成玉却笑不出来了,看向林若初的视线里竟带着几分怨怼,不过当着杜宰辅和众人的面,他很快就将情绪掩饰好,反而在杜宰辅走开后,主动向林若初道了贺。

  栖霞文会结束后,容御本有心亲自前往东阁接人,但那厢隐隐传来的女子说话声,到底让他打消了念头,只跟着众人一块儿往栖霞苑外走去。

  “谢兄也在等人?”容御看了一眼站在距离自家马车不远处的青年,话问出口,又很快反应过来,失笑道,“是在等谢三姑娘?”

  谢云舟眸光浅淡,闻言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容御抬头看了一眼阴沉下来的天色,“云沉欲雪晚来急,看来要变天了。”几乎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一刹,星星点点的雪花就飘悠悠地落下,而后雪势渐起,如暮春纷飞的柳絮一般,几乎要迷了人眼。

  弄墨一早反应过来,取了伞过来,“公子,二姑娘那边只怕还有些时候才能出来,不如还是先去马车上等罢?”

  容御看向负手玉立的谢云舟,见他身后空空如也,既不见随行小厮,也不见谢家车马,不由神色微顿。

  “谢兄,一起先避避雪?”

  谢云舟看了一眼已经渐渐空落下来的栖霞苑院门,而后点点头,淡声道:“谢了。”

  ——

  “嬿宁,你怎么一直神不守舍的?”谢云涔挽着容嬿宁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问,语气不掩关切。

  似乎从刚才杜宰辅的千金杜瑾瑜让人拿分了文会的诗作文章以后,这小姑娘的神色就有些怪异起来。谢云涔琢磨许久,猜不透,干脆直言相询。

  “我没有的。”容嬿宁下意识地否认,可心里仍旧有点儿乱。

  这会儿她的脑海里全是方才分到自己手上的那篇文章,纸上字迹劲透纸背,可谓入木三分,虽行文用词酌句略显潦草敷衍,可单单那一手遒劲有力的字儿就足以教人过目不忘。但真正教容嬿宁心乱的却不仅于此,她总觉得那字迹有点儿眼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残灯如豆,灯下人影如竹,眉眼轻抬,眉梢眼角蕴无边冷清。

  鸦青色的长睫如蝶翼般轻轻地颤了颤,容嬿宁的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自嘲,心道,自己约莫是魔怔了。

  谢云涔常在行伍,成日里与男子打交道,反而对闺阁女儿那点子细腻的心思拿摸不准,这会儿见小姑娘不肯承认,哪怕不信,便也只当容嬿宁是不喜赏梅宴的热闹,才会如此恹恹的。

  二人边说边走,忽而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不陌生的呼唤。“三表妹!你等等我呀。”

  闻声,谢云涔忍不住眉心一跳,想拉着小姑娘快些走开,却不想苏禾跑得更快,三两步就追了上来。苏禾粉色的裙角在萧萧风中飞舞,随着她慢下来的脚步,舞动的弧度越来越小。苏禾走到谢云涔的身旁,脸上挂着笑,半似埋怨半似顽笑地道:“三表妹走得可真快,倒教我好追呢。”见谢云涔不搭话,苏禾也不恼,依旧笑盈盈的,“先前屋里人多,我都没能跟三表妹说上话,好好地叙旧。索性这会儿天色尚早,不如三表妹和我一块儿顺路家去,祖母他们可念叨得紧呢。”

  从栖霞苑离去,沿街而行,去到城南珠玉巷谢府之前,确实会途经苏府。

  苏禾既然提出邀请,就没想过自家表妹会拒绝,因此,挑眉对着容嬿宁道:“容二姑娘,我和我三表妹要一块儿叙旧,你要不要一起?”语气随意,可没有半点儿诚心。

  容嬿宁摇摇头,视线落向近在咫尺的栖霞苑院门,隔着漫天风雪,隐隐约约地看见选择容家灯笼的马车,知道苏禾约莫是不愿意和自己久待,便轻轻地摇了摇头,“我阿兄在等我回家呢。”

  苏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乌篷马车上的红灯笼摇晃,车旁青衣小厮撑伞而立,画面诗意得有点儿刺眼。她轻哼一声,嘟囔道:“谁还没个哥哥?”可等走到门口,栖霞苑外的台阶下除了容家马车外,再见不到其他车驾。苏禾面上的笑再也绷不住,同样都是做兄长的,这天杀的苏成玉抛下自己跑了不提,居然连马车都没给她留下?!

第49章 魔怔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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