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去hzc预热36

  澄儿猛的瞪向她,气得一下子淌出泪来。

  泓儿自省说了个“死”字,忙摸木头呸三声,自己也是心乱如麻,还要先哄劝住澄儿。

  她二人是府中一等女史,长公主驭下是否有方,管教是否周全,多少双眼睛都盯在她们身上。

  到何时哪怕外头天塌地陷了,只要无殿下吩咐,她们便不能乱。

  此时,长公主府的大门处,响起一声清亮的童音:“祖母!”

  只见穿着蕊粉百花裙的梅宝鸦已经迎出,欣喜地扑到来人怀中。

  梅夫人才踩着车凳下来,便见半年多没见的孙女奔向自己。

  软软嫩嫩的雪团儿脸,一双紫葡萄似的水灵眼眸灵韵十足,绾梳精致的两只童子髻,左右各簪一只兰草绒花,风动,花也轻瑟。纱料团花缎的襟纽上,悬着一枚镂银流穗的小小香球,随着跑动,晃荡出清新朝气的况味。

  梅家小女,无一处不是玲珑可爱。

  远道而来的梅夫人心怀大畅,弯身接住,对着粉嫩的小脸左右亲了一下。

  “祖母!”又听一声呼唤,梅豫一头汗水地从后头跑上来。

  他紧赶慢赶,双腿到底撵不上驷马,看见刑芸已站在自家门口,心叹一声,也别无他法了。

  他是府上继养来的,比两个弟妹年长许多,知觉的事自然也多。

  幼年生活在扬州,他便曾听过父亲与刑家小姐两小无猜、门当户对之类的闲传,那时候,他尚称梅鹤庭一声堂叔。

  甭管是叔是爹,总之梅豫着实替这位风月事上不开化的长辈捏了把汗呀。

  “豫儿,又长高了一头,是去何处疯跑了?”身著水墨青竹织云锦衫裙的妇人笑着,神容温和婉丽。

  梅老夫人娘家姓岳,年不过四十岁,作养得宜的容颜半分也不老,因辈分所在,方如此称呼。

  梅珩亦行揖见礼,岳氏和气地点头。宝鸦挨在祖母怀里,好奇张望祖母身旁那个没见过的姐姐,岳氏笑着拉过刑芸的手。

  “这是怀宁县主,从前与你们父亲如兄妹一般,你们小辈唤声‘小姑姑’,亦是不生分的。”

  梅豫轻咳一声,宝鸦转转眼珠,瞅向梅二。

  梅珩目光在笑盈盈的刑芸身上一掠而过,但笑不语,宝鸦于是有样学样。

  刑芸姿态得体地笑道:“不敢当小公子与小小姐如此称呼。”

  说话间,公主府长史毕晋山与崔嬷嬷迎将出来,簇着携手牵怀的一行人,转过篆籀文玉大影壁。

  宣明珠与梅鹤庭双双候在那里。

  梅鹤庭走神地望着女子的侧影。

  岳氏见到宣明珠后暂松孙女的手,快行几步,整衣见拜:“臣妇见过殿下,唐突登门,失礼处望殿下莫罪。”

  若在往日,宣明珠这时便该含笑拦住婆母,自己微微福身。

  今日她坦然受礼,望着日影儿,随口说些过场话,“太太哪里的话,一路行来可辛劳,老爷怎的没来?”

  这厢寒暄着,立在侧畔的刑芸缃襦霞带石榴裙,一派楚楚风姿,那只搀着岳氏的手始终未松开。

  水乡娇养出的女子,静默亦有风情,余光观觑着并肩而立的二人。

  她见长公主神情舒畅,梅师兄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可不正是貌合神离的景象么,嘴角微不可察地轻扬。

  无意抬头,撞上长公主玩味的视线。

  刑芸心头微凛,忙含笑福礼。

  宣明珠淡淡乜开眸子,问澄儿,“这姑娘看着眼熟呢。”

  澄儿哂笑:“殿下忘了?这位是江南刑家的姑娘,早前家风最是端严,未记错的话,刑娘子有自个母亲的吧?后又认了个干母亲,今儿又伴着世兄的母亲来,这份儿一剖三的孝心可真难得,不知还够不够使呀?”

  这言外之意比一个巴掌甩在脸上还叫人难堪,刑芸尚矮着腰身,面颊浮现一层困窘。

  岳氏心中纳罕,许是久未上京拜见的缘故,长公主身边的女使仿佛越发伶俐了,笑着圆场:

  “殿下不知,多亏了芸儿这孩子,过城门时我坐的马车拔了缝子,巧遇了她,这孩子性情还是这么好,一路将我送过来。”

  宣明珠笑声是嘛,“这却巧得很了。”

  澄儿在后头听得白眼纷飞,却见那没羞臊的女人听到来自梅夫人的夸奖,还有脸低头赧笑,捻腰带偷偷看向梅鹤庭。

  殊不知,她眉眼官司打得勤,梅鹤庭眼里别无他物,一味关注宣明珠的一举一动。

  她在书房最后的那句话,如同一记重捶,砸碎他所有的神思,直到此刻仍恍惚无解。

  人前沉静的架子,是强撑着。

  他看着阖府仆妇出来迎接他的母亲,便知她给他留着一分颜面。

  她是武宗长公主,本不必做出这些排场。

  先君臣,后父子,他的母亲向她见礼是应当。然而自成亲伊始,宣明珠便免却了梅家人在她面前的一切礼节,反而以媳妇礼事之。

  不止如此,驸马见公主行礼问安的规矩,被她一并抹去。

  她曾说:“我相中的男儿,见不得向别人弯腰低头,谁都不行。”

  她为了他,可以什么规矩都不讲。

  反观自身,却恪守礼节,向她称臣七年。

  ——你称过多少声殿下,称过多少声臣,数过没有?

  陡然间,梅鹤庭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他心跳怦然如擂鼓,似绝路逢生,急切地想与宣明珠说些什么,母亲的声音却在耳边道:

  “许久未见芸儿,如今已成县主了,又出落得这样苕荣美好,瞧着真是欢喜。”

  梅鹤庭目光沉凝——又是刑芸。

  从前他不觉得自己与宣明珠之间隔着谁,刑芸顶多算梅家世交的一个妹妹,若非当面见到,他甚至不会想起这个人。

  他心中坦荡荡,以为解释与避嫌,都是多此一举。

  原来不是。

  是他让她受了委屈。

  梅鹤庭腔子里似被搡进一把粗砺的铁沙,越回思,越愧得掌不住身,呼出的气儿都丝丝缕缕发疼。

  急欲同宣明珠说句话,却听她接了母亲的话笑道:“不错,这县主晋封得真是时候,可巧敬陵还缺一位八字妥帖的守陵宗女,我瞧着,这个无一处不好的姑娘正正合适。”

  一言出口,众人都愣住。

  刑芸眼中有惊慌一闪而过,勉强笑道:“殿下说、说笑了,臣女粗鄙愚笨,不懂规矩……”

  “不通规矩不要紧,好在你有自知之明。”宣明珠侧目吩咐:“澄儿,你懂规矩,教教咱们县主拈香转经、八拜九叩的道理,长公主府大门宽敞,来者是客,天黑前就好生款留吧。”

  刑芸笑意当即消散,哀哀咬住粉唇,目光向旁睇去。宣明珠漠然扭过脸儿,“太太舟车劳顿,请入厅坐。”

  说罢不等应答,自己搭着泓儿的手摆袖先行。

  “这……”梅夫人有些迷惘,不止长公主的身边人不同以往,好似殿下的性情也变得有些难琢磨了。

  岳氏是诗礼人家出身,先养于姐妹和睦的深闺,后嫁给彬彬洵雅的世家子,一门心思简单。她这些年不与子媳同住,不知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只因从小看着刑芸长大的,可怜她年纪轻轻的便失怙恃,方多了几分亲近。

  一时想不明所以然,也没听懂宣明珠话中深意,还当长公主真心要留刑芸在府中坐一坐。

  梅鹤庭却心知肚明——所谓教她叩拜道理,是要罚刑芸的跪;府门宽敞,是让她跪到外头去;天黑前留客,则是命人一直跪到黑天为止。

  刑芸眨着盈盈水眸,成了一头误入迷林的幼鹿,求助似地望向她的梅师兄。

  她的梅师兄视若无睹。

  揖手对梅夫人道:“先请母亲入厅安坐——有劳你。”

  最后三个字,是他凝望宣明珠的背影而说,言讫,复敛下眸,始终没正眼看过刑芸。

  “送县主出门。”

  刑芸闻言,心头却升出一种隐密的雀跃。

  她心想师兄到底是护着自个儿的,他素来最讲道理了,怎会忍心见她无故受刁难呢?

  宣明珠由头到尾就没分出一个余光给他们,更不担心在自个儿侍卫林立的府邸,能叫一个小小县主走脱,敢不遵从她的令。

  天黑之前跪满四个时辰,长公主言出便是法随。

  别说梅鹤庭想徇私,哪怕慎亲王妃亲至,也半刻钟都少不得!

  她牵住宝鸦的手移进内堂,微笑始终挂在脸上。

  面上应酬功夫,她在皇宫十几年,言传的眼见的身行的,早已练到炉火纯青。

  眼下除了宝鸦、梅豫、梅珩,皇帝侄儿,再加上一个看着长大的言恣白,这一众小辈是她真心关切的,没人再值得她伤心伤肺。

  只是不赶巧,按约,梅鹤庭今日就该搬出长公主府。

  他的母亲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据说岳氏当年生子的时候受了惊,此后心上便添不足之症,所以膝下只有梅鹤庭一个独子。

  寻常不能劳累,更受不得惊吓。

  看她样子,好似还不知事。若此时直愣愣告诉她,你儿子已经被我休了,不闹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才怪。

  宣明珠品格贵重,哪怕与梅鹤庭一码归一码,亦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泼人。看着宝鸦亲近地窝在岳氏怀里,声声喊着祖母撒娇,她爱怜心起,命泓儿为梅夫人端上六安花茶。

  “宝鸦,祖母乘车劳顿,乖乖的不许闹人。”

  *

  与此同时,梅鹤庭将刑芸送到府外阶下。

  刑芸的耳尖染成绯色,正想说多谢师兄亲自送芸儿出门,便听他道:

  “跪下。”

  “……什么?”刑芸诧异地望向他。

  梅鹤庭眸光轻瞥,“长主公之令,你有几颗脑袋敢不遵。”

  刑芸不认识他似的后跌两步,方发觉,梅师兄此时的眼神足像一座寒雾缭绕的雪山。

  一寸沉一寸,压迫她的膝膑。

  她不由自主屈了下去。

  “师兄,你怎么了,我是芸儿啊!”刑芸跪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砖石上,清泪涟涟滑落。

  梅鹤庭只是冷冷盯着她。

  “狄阁老如何听闻长公主与我的私事,又为何动念荐我入内阁——给我一五一十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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