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树灵和仙尊(二)、结善因。67
“把鱼养起来, 再给尊上煮汤！”
……
“尊上, 若是有空我们去凡间玩好不好？”
“好。”
仙者不得私自下界, 她从不离经叛道，但他想要的，她总是说好。
“等去了凡间, 我要给尊上买糖葫芦！”
……
“尊上，我来给你梳发！”
“好。”
明知道有侍婢会笑, 她也惯着他, 直到他养出一手漂亮的梳发手段。
“尊上放心, 下一回会梳得更好看的！”
……
“尊上, 我最喜欢你了！”
“嗯，我也最喜欢山儿了。”
回忆断断续续，却每一桩事都是她给予的欢乐和疼惜。
那样的日子过了很久。
但她是仙山上的尊者，实力高强，对修炼也不那么在意。只除了遇到非常重大的事端的时候，就会有别的仙者前来求助。一如上回下界去除凶兽。
“尊上，请您出手！”
青山见过那场面，十几位德高望重的仙门长老，齐刷刷地跪在她面前，脸色严肃也沉重。
青山站在旁边，小手被她捏在掌心，不怯场，与有荣焉。
但却不想让她去。
上一次除那上古凶兽已经是五百年前，可只那一次，她背后伤得鲜血淋漓的模样也仍刻在青山脑海里。
这一次，据那些人说，是凡间出了大难。
尊上细问，是起了瘟疫。
瘟疫传得太快，三天之内，各处城中九成百姓受难。卧床不起，伤亡极高。
虽然凡间皇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派出支援，可远水难解近火，一旦坐视不管，凡间在数日之内就会生灵涂炭。
凡人的身体很弱，而大夫却治不好那样的病。当夏暑乍来，瘟疫就像吃人的恶鬼，面目狰狞。
“尊上又不会炼丹又不会治药，这又不是打凶兽，你们找她做什么？”青山小声嘟囔，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实在不明白。
底下的长老们愕然这话，更不知道他是谁。
但看他被尊上牵着，也不敢顶撞，只是解释说：“这疫病在冬日里传的慢……若是尊上出手，凡间至少能缓一缓。上界的几个仙门的炼丹药师们已经出手，但凡人多不胜数，时间实在太紧。”
这一下，青山算是听懂了。
尊上能够改变四季变化，这事他知道。
而且只是冻一冻，应该没什么问题？
青山看向她，会受伤吗？
然后就被摸了脑袋。
喔，不会。
“那就去吧。举手之劳，诸位不用跪了。”她如此对那些人说着，眼睛却看着他，“不是说想去凡间玩么？”
青山眨眨眼，“我们可是去干活的！”
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能表现出很想去玩啦。
……
一日之后，凡间隆冬大雪，千里冰封。
法阵悬在半空，冬雪蔓延几大主城，就算完成了几位仙门长老的请求。
青山披着雪白狐裘，被她牵着，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
他时不时地回头看自己和尊上的脚印，欢喜极了。
原来这就是凡间。
这里有城有屋，万家灯火通明。
青山自出生起就没见过那么多人。只是看着微亮的一座座楼屋，就觉得很热闹。
“喜欢这里？”她伸出手，替他揩去发上的雪花。
青山歪了歪头：“喜欢啊，可惜没有冰糖葫芦卖了！”
小话本上都写了，街角就有冰糖葫芦卖。可是大雪纷飞，疫病当前，街上别说卖糖葫芦的，就连行人也几乎看不见。
“山儿，其实冰糖葫芦并没有那么好吃。”她笑着跟他说，“那糖衣你也许喜欢，可里头的果子，却能让你酸皱了眉。”
青山一听，小脸皱了起来，他不喜欢酸的。
可是……
青山捏着自己最小的手指头比给她看：“那我就吃这么一丁点……”
尊上笑了，就说：“好，等糖葫芦开张了，我再带你来。”
“一串有好几个呢，我吃不了的话，尊上帮我吃吧！”
“好。”
“尊上不怕酸喔？”
“怕。可山儿让我吃，我哪里敢不吃？”
“才不是，尊上什么都不怕！天塌了都不怕，才不会怕酸！”
“是，山儿说什么都对。”
她笑着，望着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复杂。
她怎么会有不怕的呢？
不怕天塌下来，但尊上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弱点。
但也无碍。怕也没事，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她既然能把他养大，也就有自信守得住。
捏了捏少年的手，她突然问起：“山儿，你真的长不高了吗？”
少年个头其实也不算很矮，可实在脸嫩。
几百上千年过去，仍是少年，连家里的侍婢也一口一个小公子。
也许会永远叫到老。
不，也不是，他是天灵，他不会老。所以要听人叫他一辈子的小公子了。
喜欢他啊，真的很有罪恶感。
青山一听，如临大敌：“为什么要长高？我不想长高！”
“山儿为什么不想长高？”
“我就这样就好了，我若是太高了，尊上就抱不住我啦！现在这样，我还能整个窝在尊上怀里喔？”他突然钻进她怀里，还拉着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狐裘里一张白皙的小脸红扑扑：“你看，是不是正正好？”
尊上笑了，紧了紧怀抱：“嗯，是。”
温香软玉在怀……罢了，随他吧。
山儿长大的样子……嗯，她其实也想象不到。
也许会很俊俏吧，可不长大更好吧，无忧无虑，活泼可爱。只要远远地喊一声山儿，他便欢喜蹦跳着朝她奔来。
一如冬去春来，山花一夜盛放。
……
脚印在大雪的覆盖下渐渐消失，而她们也走到了街角。
原本卖糖葫芦的地方，空无一人。而背后的门店房檐下，有个孩子正在瑟瑟发着抖。
两人赶紧走了过去。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脸色发青，额间竟然有冷汗滚落。而再探呼吸，几乎已经不行了。
“尊上……”青山捏着手指，他不忍心。
这个孩子还这么小，怎么会躺在雪地里，他身子冰凉，应该在这待了很久了。
尊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染了病，又在雪地里待了很久，此时此刻，奄奄一息。
青山看着她摇了摇头，心里一阵压抑。
想把孩子扶起来，那孩子却一把抓紧了青山的手——
“哥哥……救……救……”他咬着牙，似乎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干裂的嘴唇蹦出一个个的字，声声泣血。
青山看不下去，点头说：“我救你！”
那孩子眼睛一亮，却又忽地黯然下去，他努力抬起手，指着后巷的方向：“求你，救……我弟弟！”
青山点头：“好！”
孩子的眼睛迸发出光芒，青山不明白，自己都活不了了，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他还是决定先救这个孩子。
下意识地要咬破手指，却被尊上一拦。
青山看过去，她已经拿出了随身的药瓶，“别咬，有药。”
青山一愣，看着她给那孩子喂了药。
……
那孩子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来。
尊上不懂药理，青山也不明白。她们都不知道，那个染了病的孩子太虚弱，凡人之躯也根本没办法受得住仙丹的暴烈。
……反而加剧了那孩子的死亡。
但同样的，也少了许多折磨与痛苦。
几乎一瞬间，他就去了。
青山垂下眸来，眼神有些空洞。而那个孩子，就那么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成了尸体。
为什么上界的人总是说，凡人命如草芥？
大概，这就是原因吧。
青山突然明白，为什么上界的丹药师们需要时间来拖延疫病蔓延。
她们有足够好的药，虽说不上起死回生，但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够救得回来。不能贸然出手的原因，就在于药太好，而凡人太弱，她们承受不起。
青山觉得有些悲哀。
上界的人被凡人尊为神、敬为仙。可她们还是只能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的死去。
身为天灵树，他知道自己降生的意义。
青山最终还是划开了手指，鲜红的血染上孩子冰凉的嘴唇。
那一点猩红，成了这座雪城里唯一的鲜艳。
青山以为尊上会说什么，但她只是皱着眉，什么也没说。
等那孩子再度恢复呼吸，他们才赶去了小巷里。
……
青山救回来的那个孩子被她们带了回去。
他以为自己结了一个善因，哪怕后来被尊上又一次念叨自己的血到底有多重要云云……
他觉得挺值得的。
“山儿，没有下次。”
“嗯嗯。”
“你……”
“尊上，我知道啦，没有下次！”
青山望着里间沉睡的孩子，嘴角弯弯。
他因为结了善因就会得到善果，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