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36

  ◎哭◎

  一句像剖白像命令的话,是他的心意,可是等了半天没等来回应,他抬眼去看,夏和易眼神木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道脑子里又在转什么花样,该不是停摆了吧。

  手顺着桌面挪过去,先是轻微地触到指尖,试探地看她的眼色,她并没有挣脱,于是他放开胆子,拉着手把她拽了过来。

  夏和易脖子上那颗时而灵光时而不灵的脑瓜子今儿已经运转到了极致,是怎么稀里糊涂被他抱进怀里的也不知道,抱了少说有千儿八百次,胳膊比脑子熟悉,自觉上攀搭住腰,脑袋埋进肩窝里去,自言自语瞎咕哝叹道:“哎呀,您对我的情谊,叫我怎么偿还呢,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前几天不是早说好了吗?”赵崇湛对她随便忘记承诺的习惯不是很满意,“你生一窝小矬子,就算偿还了。”

  夏和易脑袋还懵着,不过没妨碍一腿横扫踹了他一脚。

  赵崇湛蹙起眉,“什么德行。”说不了两句就动粗,非得好好治一治不可。横竖打架早就是家常便饭了,把她锢在怀里,上下其手十分方便。

  夏和易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认亏的,嗷嗷上嘴回击。

  他们在屋里打打闹闹,屋外掐着点儿的陈和祥敲了敲窗框:“主子爷,还有一个时辰该开拔了。”

  憋了一夜的预感终于成真,他到底要走了,夏和易心慌意乱,死死攥着他的袖口不放,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官铁的价钱没有涨,宫里只打算观战……”

  “别慌,你要相信我。”赵崇湛抽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性质的,指腹在手背上抚了抚,“听着,眼下有件要紧差事要你去办。”

  夏和易满目怔仲,他被她熏陶坏了,已经很少有这么正经的时候了。

  赵崇湛抱着她,“我此去瓦虏,京里一应都安排妥当了,但宫里还需要一个能代表我的人坐镇。”

  他说得轻巧,谁不知道话里背后的困难山高道险阻,要平衡朝堂,还要压制当今圣上。夏和易多的本事没有,好在有自知之明,她只是一个成功处置了后院妾室都能高兴一下午的人,凭什么能做到这种事儿?

  “我……我行吗?”

  夏和易白着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趔趄着连连后退,无措喃喃道:“您高看我了,我没那个本事,我只是个窝里横,您知道的……”

  赵崇湛似乎对她还没上阵就打退堂鼓的行为不意外,回身到对开门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放在她面前,下巴点一点,示意她打开。

  夏和易茫然开了盒子,里头竟然是她的小喇叭,她更加茫然地抬头去寻找他,听见他沉稳的声音:“他们都听你号令,所以再没人比你更合适了,我信任你,你放手去办,后头有我给你兜底。”

  鼻子发酸,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她从没怨天尤人过,至少打小衣食无忧,已经比太多人幸运。最幸运的是,她是投胎前做了多少大好事儿,没准从前是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吧,割肉建龙王庙的那种,这三世才能遇上他这样实心眼儿的傻小子。

  她吸了吸鼻子,雾蒙蒙地望着他说:“我答应您,我和您是一个团伙,我一定尽我所能为您守住宫里,就算豁出去我这条命——”

  赵崇湛先被她的“团伙”震得皱眉,听到后来顾不上计较“团伙”了,直截打断她:“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嚷嚷要死?我不会让你死,要是真有两难的局面,万事要以保全性命为重。听到了吗?”

  但夏和易只顾着低头擤鼻涕,他只好再凶狠一道:“说话。”

  “您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会替您挡箭吗?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想着,天下不能失去您。”夏和易终于忍不住,憋在心底最深处的心里话摊开来说,可是实话让人羞愧、让人抬不起头来,没了装得一身耀武扬威的底气,连人都感觉矮了一截,“我到现在还是同样的想法,像我这样的姑娘,并没有什么特殊,您不一样,是我配不上您,我怎么敢相信您会看得上我,我太害怕了……”

  从头到尾,是畏缩的自卑,阻碍了她尝试的心,促使她一再从他身边逃跑,“我什么都做不好,您听过我从小在京里的浑名吗?我既不端庄又不温柔,到哪儿哪儿一团乱,您的后宫我也管不好,再没有哪任皇后比我做得更差劲了——”

  赵崇湛静静地听她哭了一鼻子,表情古怪地迷惑着,“谁说你做皇后做得不好?”

  “啊?”夏和易透过模糊的水汽迷惘地看他。

  自然是夏家,夏家人每次进宫,都是没完没了无穷无尽的指责。

  “后妃和宫人在你的治理下各司其职,你没有贪心为母家争取不应有的利益,还衷心护主,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做得不好?”他低下头,轻轻蹭在她耳旁,缓缓收紧了手里的力道,“是我没有做好丈夫,没有给予你充分的肯定,没能让你安心。”

  夏和易不敢相信,从天而降的夸赞是不敢奢望的幸运,原来从他的角度看来,她没有那么差劲,他居然觉得她还可以。

  似乎是觉得她还不够沾沾自喜,他继续夸她,往海里夸她,让她快要找不着北,“皇后,你做得很好,这世上没有别的姑娘能比你更好,天下能不能失去我,我不敢保证,但我不能失去你。”

  夏和易感动得哭了。

  可是光是哭,然后皆大欢喜你侬我侬,那就不是她了。她一边用力地哭,一边忙里抽空狐疑地打量他,“您是不是被夺舍了?”

  赵崇湛原本满眼的深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慢慢变得空洞空白,以一种怀疑人生兼心如死灰的沉默应对这个残忍的女人。

  屋外万籁俱寂,如同他坠入井水的心。但她还没发现,依旧叭叭小嘴喋喋不休,“您在我心里,就是个特别不会说话的傻小子,您现在这满口花口花嘴哄姑娘的话,都是打哪儿学来的?您是不是学坏了?”

  赵崇湛用尽最后的一缕耐心,强行按耐着脾气,“我不会哄姑娘,那些话都是发自肺腑。”

  “哦。”夏和易可能不明白有个词叫作情调,她只安稳地坐了一会儿会儿,还是不放心地觑了觑他,小心翼翼地求证道:“您该不是借尸还魂的吧?您是打哪儿来的冤魂啊,嘎杂子还是琉璃球①啊?”

  “你这人——”赵崇湛快气撅过去,深浓的怨怼蹭一下燃起来,真想撬开她摇头晃脑的脑瓜蛋儿,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浆糊,吵架也是这样,告白也是这样,最后都会被她引到奇怪的走向上去,总之多说无益,非得给她一个狠教训不可。

  在清脆的一声响之后,“呀!”夏和易震悚地捂着屁股从他腿上弹起来,惊呼道:“您好好说话,怎么还动上手了!”

  照屁股上拍巴掌,是教训小小子儿的方法,拿到她身上也管用,至于打着打着就变了味儿,还见缝插针地在出发前争取就着桌子近身肉搏了一回,那就是另说的一码事儿了。

  *

  夏和易在赵崇湛面前插科打诨极尽混事,可送别他之后,她趴在大门口的狮子上倚成了一尊望夫石,用力挥着手绢儿,一直到所有甲胄都远去成一个个芝麻大的小黑点儿,才从石狮子上蹦下来,对六河说:“我们也别耽误,立刻出发。”

  既然是赶路,她便拒绝了黄崔让她乘马车的安排,“我换男装,骑马罢,行动便捷些。”

  马车行进太慢,等她乘着马车款款摇几个月到京城,黄花菜都凉透了。

  一想到赵崇湛需要她,她就能拿出跑死马的毅力。

  刚才在赵崇湛面前,她故意胡说八道想让气氛轻松些,她怕她一哭起来就没个完,怕她情绪上头抱着他死活不让他走,怕他为她担忧。赵崇湛是要干大事的人,就算她不能帮上手,也绝不能成为他身后的负累。

  在他面前是强行忍住了,一旦见不着人,担心他在前线的安危,也担心自己做不好辜负了他的期望,那种无处安放的彷徨压抑不住,夏和易哭得大泪滂沱。

  于是成为了官道上的一道奇景,一个俊秀的小爷,在一闪而过的飞驰骏马上嚎啕大哭,后面一群人挥着马鞭奋力追赶。

  不明真相的路人在路边翘首张望,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富绅强取豪夺的闹剧,清秀的小爷要被抓回去当童养夫。

  想起小爷阴柔清俊的相貌,路人纷纷惋惜地摇头,啧啧,就这么被嚯嚯了啊,世风日下啊,啧啧。

  被众人惋惜的夏和易一无所觉,来时走走停停好几个月的路程,一路快马加鞭,一个月出头就近了京府的边界。

  当她第八十八回 向黄崔问起北方的战况,黄崔苦了脸答道:“夫人别多虑了,一路奔波本就风餐露宿,万一您思虑过重病倒了,叫小的们将来如何向主子爷交代。”

  夏和易蹲着握小树枝戳了戳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我不担心,我当然不担心,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呵呵呵呵……”

  如果不是被马鞭磨破皮的手在颤抖,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也在颤抖,黄崔就要信了。

  越靠近京城,夏和易心里就越是烦乱,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蒙上来,就地扎营的毯子不算太厚,底下的荒草还怪硌人的,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

  春翠掀起帐篷门帘进来,把手里驱虫的熏香放到帐篷一角,问道:“夫人睡不着吗?”

  夏和易烦到极致,蹭一下顶着满头的乱发坐起来,答非所问:“我打算给你们俩改个名字。”

  主子赐名是底下人的荣耀,正在打扇子的秋红忙说:“请夫人赐名。”

  夏和易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你们早就不是泾国公府的下人了,不用他们那套起名方式,以后你们都是‘必’字辈吧。”

  两个丫鬟都不识字,不过好歹打小在国公府里耳濡目染,时日久了,一些字能模模糊糊晓得一些大概齐的含义,例如“碧”,依稀感觉是个很美丽的字,让人联想到春日摇曳的草叶,或是盛夏微澜的湖面。

  夏和易在两个丫鬟的殷殷期盼中,很肯定地指着春翠:“你叫必赢。”

  再看向秋红,“你叫必胜。”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听完,似乎都不是太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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