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61

  ◎肋骨疼◎

  该拿皇后这一车人怎么办,赵崇湛也在做权衡。

  去往北地的这一路,注定艰难,不是每一任皇帝都有容人的雅量。生在帝王之家,手足相残是最残忍的常态。

  皇后时而愚钝时而敏锐,两者交替起来毫无征兆,起先怕引起她突如其来的警觉,给她配的三个车把式都不是侍卫。

  一个上蹿下跳的皇后,俩糊涂丫鬟,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小厮,还有一个空会使膀子力气的北地钱串子,再加上仨老中青车把式,万一发生什么危险,一群手无寸铁的乌合之众,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思忖片刻,觉得还是应该伴行才更为稳妥,无论是派人近身保护她,还是护送她到其他安全的地方,都要便宜得多。只是吃一堑长一智,皇后不主动兜搭,他不会轻举妄动,如果太主动了,她那颗豆腐做的脑瓜仁儿恐怕又要胡思乱想,觉得“皇帝”要给她下套钻了。

  他从窗格向外望去,满目的青翠,要行事,眼下还算安全,还没走出顺天,只要新帝脑子还没坏得完全,就应该不会迫不及待挑在这种不能将自己摘出来的境况下下手。毕竟做王爷和做皇帝是不同的,做王爷时瞻前不顾后,顶多被背地里臭骂几句没有王法。而当了皇帝,就有诸多牵制,必须懂得如何权衡、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他拿出堪舆图展开,笔直修长的指尖在图纸上的山川水流间缓缓划过,停住,前方三里有一线狭长山坳,两侧都是崇山峻岭,前后只有一条道路,逃无可逃,是最佳的行事地点。

  他抬手,命六河去吩咐随扈侍从,“你挑几个人,面孔生些的,换身山民的打扮,扮作山匪,劫后面的车马。”

  六河强压着满面地惊恐领命去了。

  赵崇湛慢慢卷起图纸,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山匪为什么明明看着有大队侍卫,还不长眼地偏往刀尖上撞?

  只能寄希望皇后到时候慌乱了阵脚,脑子转不过来吧。

  *

  为了跟镖师们接上趟,顺带密谋一下绝世妙计,夏和易刻意让车把式放慢车速,落后了王府车队许多。

  距离一直拉长,直到远远瞧去,人影只有蚂蚁那么大小,她才放心和镖师头子见上了面。

  可惜只一眼,她就发觉绝世妙计不能成事了。

  那镖师们一个个身强体壮的,那大胳膊肘,抡起一拳都能打死三个她,再说是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山民,实在不如何合适。

  夏和易抱膝蹲在车辀上,着实苦恼了一阵。

  但是不要紧,人是活人,绝世妙计也可以变通,她很快想出了另一个绝世妙计,重拾笑脸,“要么这样,有人骗你们进城做工,但是不给结工钱,你们远远瞧见我的马车,黑灯瞎火的没看清,就以为我是那黑了心肠的掌柜的。”

  镖师们的晒得黝黑的脸上神情复杂。走镖的年数多了,押货最多,护人也常见,不能明说的事儿也不是没碰过,这趟原以为是送一个好日子过厌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家小姐去北地,没想到路上还要干唱大戏的活儿。

  夏和易见没人接话,便使了个眼色,让秋红踅身抽了几个钱袋子出来,递给瓢把子,笑道:“袋里装居米①,您拿回去,请并肩们②吃酒。”

  都是她从不知道哪本闲书上看来的黑话,可惜只记得三两个词了,说得不伦不类。

  那镖师接过钱袋子,托在手里掂量掂量,抛起来,砸在掌心里沉闷闷的声响。

  有了银子,一切都好说,讨好的笑脸立刻奉上,还有心思以不伦不类的方式回应了她,“瞧不出来,您还是个现份儿③。”

  银子使出去了,都能活动起来,横竖她有钱,没什么心疼的,尽管她妙计连出,总归是孤掌难鸣,一定要大家伙儿一起配合才能成事。夏和易不放心地叮嘱道:“他们可是正经侍卫,不能真打起来,不提输赢,万一他们二话不说要扭送官府,咱们就够喝一壶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及时放下刀枪,我一得救,你们就停手,我一使眼色,你们就求饶,听明白了吗?”

  镖师手里掂量着额外收的银钱袋子,既然没过镖局的明账,那就是谁也不知道的私钱,心里脸上都乐开了花,“这事儿咱们兄弟虽然是头一回干,但既然收了您的好处,您放心,咱们旁的没有,就是义气管够,保管给您从头到尾干得利利索索的,绝不添麻烦。”

  夏和易信心十足了,“那我就指着您了。”

  瓢把子直拍胸膛,“不是小的吹嘘,在顺天的地界上,再没有比小的更熟悉地形的了。再往前走两三里地,有处山谷,细细的一线天,咱们喊打喊杀的动静大些,保准前头听得见。”

  镖师连说了好几句“放心”,一列向后隐退在夜色中,踩点儿做准备去了。

  连续不断的吱嘎声听得人昏昏沉沉,夏和易靠在春翠的怀里睡了一觉,迷迷糊糊打着哈欠坐起来,又嚼了几块干饼子,见车外的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连绵不绝的青山,在夜幕下浓如墨汁,白日里青翠生机的树林被夜风吹得晃起来,攒动的暗影像魑魅张开的爪牙。空气并不因入了夜而凉爽下来,依旧令人口干舌燥燥热难耐。

  一声突兀的鹰唳划破夜空,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

  野外夜行,马车行驶得极慢,路边草垛突然一闪,几个黑影从草丛中飞快钻出,持棍拦在车马面前,“站住!”

  马匹在缰绳的猝然拉扯下高声嘶鸣,引得前方王府队伍里的马匹也一阵骚动。

  夏和易悄悄撩开车帘,借着火光,看清楚了镖师们熟悉的面庞。

  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诨语糙话像是骂街,成功吸引了王府侍卫的注意,有人顾着安抚马,有些人转头望过来。

  为首的瓢把子朝夏和易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夏和易左右手各牵住一个丫鬟,“按照事先说好的,一定要放开嗓子,一起用最大的嗓门呼救。来,三,二,一,叫!”

  “救命啊——”

  “抢劫啦——”

  “杀人啦——”

  信号一出,镖师们纷纷摆出穷凶极恶的架势,高举长棍径直往马车方向冲了过来。

  赵崇湛不紧不慢地从窗格往回望,沉着静观战局,等待合适的出手时机。

  急得满头冒烟的六河顾不上是不是大不敬了,贴近车厢压低嗓子急切道:“爷!那些不是王府的人!还没到咱们预先说好动手的时辰——”

  赵崇湛没想到,竟然还真有如此不长眼的山贼,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他带出来的都是精兵,暗里还有手握的私军护卫,不说战斗能力,即便仅仅按照人数,那几个无关痛痒的小毛贼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他眼前忽然茫茫然起了大雾,漫天飞雪如絮,赤热的鲜血染红了铺满白雪的高台,皇后倒在他怀中,死不瞑目。

  六河原本在车下急得搓手跺脚,措手不及的,一阵劲风从眼前划过,看不清的身影一把抽出护驾侍卫的佩刀,又急又烈,引出“噌”的一阵嗡鸣。

  “救人!”

  都知道先帝爷曾做过威风赫赫的三边总督,是以对手下的儿子们也是以武将标准要求,但人被禁锢在禁城里,出入有御辇、事事有人伺候,谁能想到实际竟是如此深藏不露呢。

  从没见过赵崇湛的身手,六河整个人都快震傻了。

  后头的夏和易也看呆了。

  她时时刻刻关注着前头的动静,当然没有错过武宁王的英姿,只见一袭纁裳破窗跃出,一抬手从后抽出侍卫佩刀,一道凛冽银弧在空中划过,脚下第一步点住车辕,一纵身轻盈跃上车顶,连踩了一个侍卫和两个镖师的脑袋,眨眼间就置身混战最中心的位置。

  身边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渐次哑了声儿,夏和易困惑看去,发觉两个丫鬟都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也像她一样看呆了。

  夏和易各自手里一捏,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别停,继续喊呀。”

  两个丫鬟回过神来,赶紧动起来,继续扶着车框做作地嘹开嗓子。

  “救命啊!”

  “杀人啦!”

  按照事先说好的顺序,到胡猴的了。胡猴狼狈缩在车下,喊出的气势却是十足十的,“大胆!我们主子是泾国公府二姑娘!奉劝你们马上收手,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罗布被打斗夹缠住,他官话说得不顺,所以只分到了一句词儿,“不好!主子还在马车上!”

  夏和易专注盯着武宁王的动向,顺带便儿听着,事前没考虑太多,感觉这词儿没设计好,这俩人在紧张慌乱的场景下喊出来,一下把主子的身份位置全暴露了,显得她的手下人脑子都不大好使的样子。

  失策,太失策了。

  再看赵崇湛,持刀立于逆风之中,风掀动衣袂,带起长刀银光璀璨一星点,火光于他脸上照不出任何暖意,只照亮了一片面无表情的杀气。

  镖师们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接活儿是为了图财,和侍卫打一打已经是不可为而为了,遇上这等杀神样的主,可别真把小命都搭进去。于是镖师们没人敢接近他,侍卫们都怕不留神伤了他,在一片混战中竟然自发让出了一条坦途。

  坦途的尽头,一头是他,一头是她。

  这句话是夏和易想出来的,并且她在这句话里琢磨出了一丝宿命的气息。

  很好,不错,虽然计划有变,但似乎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两方都是自己人,心底里妥妥确定不会受伤,夏和易心生一计,突然撒开两个丫鬟,作惊吓状跳车,一个打挺弹起来,从打成一片的人群中穿过,一路狂奔向武宁王。

  虽然依旧是一身小厮打扮,夏和易至少没忘记扯下包头发的网巾,一袭黑发如流水般坠下。她一个猛子扎进武宁王怀里,没羞没臊地抱紧了他的腰,再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楚楚可怜地啜泣着:“是我眼花了吗?王爷,真的是您吗?呜呜呜,您来了,还好有您,否则我可就活不成了!”

  赵崇湛是直到此刻才从回忆的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

  因为被她撞得肋骨疼。

  -完-

第32章61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怎么老是你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怎么老是你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