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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见状直感到面上热热的,装作没所谓,端正身子,将餐巾铺到腿上。官绅人士作兴在饭前拿拿腔调,权位最高者不先动筷,其余人不敢犯上。

  趁着四下高谈阔论之际,赵聿生又将袖口挽上去些,再次凑到温童耳边,“这些人你认得清吗?”

  “大致认得。”

  “我是说,你会不会喊人?”

  许是略沾了点酒的缘故,某人声线淬着酒气,温温沉沉地,像蒙在被子里同她私话。温童闻言侧目瞧上他,“谨遵教诲。”

  二人目光偷摸粘连着,赵聿生恍了恍神,才失笑,低眸揶揄,“油腔滑调。”

  “快说呀,我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

  他敛回不正经,视线落到桌子上,“商委那两位都是科级以上,一概称呼局长,姓钱的那个是国资的书记,他下属叫他部长是为了和低级别作区分。你反正还是叫他钱书记。逢长必叫,叫大不叫小,要是把人叫小了,会下他面子的。

  再有,你喊局长时得喊齐全了,我把‘长’字择掉了是因为我同他们有过几次交情。

  这些人乌纱帽戴久了,架子多少是有的。”

  话完良久,才听温童淡淡说,“受益匪浅。”

  某人不受用地曲眉,看回她面上,“好好说话!”

  “我怎么不好好说话了?”

  赵聿生这才心满意足貌,“不要四个字四个字地吐,喉咙里放减速带了。”

  一阵噎语后,温童认真告诉他,“我是真心觉得受教了,赵总很无聊,连字数都要计较。”

  “那就行。人情和钞票一样,有形无形,都是落袋为安。”

  随后,张局长带头落进素炒上海青的筷子,算是挑开了晚宴的帷幕。

  前半程桌上的杯盏还没怎么动,众人一口菜混一句话,不外乎话家常和生意经。现如今上头也有政策待落实,会拨款重点扶持高新技术领域。席上,赵聿生就同他们剖析了3D打印技术稳中向好的发展趋势、市场脉络,以及,光固化类型占主流的现状。

  而冠力就是想主打光固化技术研发的。

  “国内攻坚很多技术最大的难题,还是如何从国外市场抢回垄断的先机。抢不回,那就打蛇随棍上,总归与其干等不作为,不如放手一搏,一等二靠三落空嘛……”每每对方提出质疑,像温沪远老嫌小年轻太过冒进那般,赵聿生就会拿类似的话术圆融回去。

  张局长世故一笑,“年轻人做事闯劲大,有匹夫之勇,哪怕是脑门子磕了南墙也不回头。刚过四十那会儿,我顶看不惯这种,现在回顾青年时代,倒有些眼热你们的。”

  “哪里,只要心态年轻,思想活络是分分钟的事。”

  说到这个话题,张局长话锋一拐,突然聊起温乾,“我看着我们家不学无术的那个,时常在想,这小一辈出不出息,大概跟祖上积德真有关系。一样的书念下去,一样的洋墨水灌进去,怎么教出两码子货色呢?

  那温乾真是个好孩子。胆略都过人,长得也像模像样,不说替他老爸扬名立万了,要是搁我膝盖下头,哪怕带出去见见人也是脸上增光的。“

  说着,又悉数温乾随父亲跟投的一些资产,大大小小,五花八门。

  赵聿生掸了掸烟灰,迎合几句的时候,温童眼观鼻鼻观心,心上不太是滋味。

  她忽而领受到之前躲懒逃避的报应。选择当一条咸鱼,当一棵葡萄树下打盹的狐狸,就势必要在听到别的鱼入江河湖海,别的狐狸够到甜葡萄时,尝尝自愧弗如的酸涩。

  赵聿生说落袋为安,可时至今日,至此刻,她的口袋里也没真正落下什么。

  更何况这份被他人比下去的落差感,建立在对方与自己有隔阂的基础上,对她来说,不亚于是种折辱。

  因为坐立难安,温童一度想开溜,她没有将情绪外化,也相信在场人不会留神到自己。

  不多时,就在离席要透气之际,赵聿生搁在杯子边上的手,略动动,随即攥着打火机来到桌下,到她手边,

  “帮我装水火。”

  温童愣在那里,抬眸,会上他询问的目光,“不用再教了吧?”

  咔哒两声,某人边说边滑着火机,向她证明清楚,是真用光水火了。

  温童好笑,“请问我是你请来包办打火机的长工嘛?”说着伸手去接,心头绵密的酸胀倒好了些许。

  指尖将将要触到,有人连她的手带火机一道箍住。她骇得四处张望,想抽手又徒劳,而某人依旧若无其事的样子,熟练对付酒桌上那一言一笑的应酬。

  挣不过,温童索性由他去,把动作幅度在桌布下隐秘到最小,冷不丁地,掌心就感受到他在上头写写画画。

  笔划轨迹暂且无从思考,张局长象征性地挽起杯,回敬赵聿生。

  而后者也快速把酒杯揽入手,“您那杯太多了,匀掉些,我满杯,要不然折煞我也。”

  他面上云淡风轻得很,实则指尖还在她掌心描摹,时轻时重,时而横竖时而撇捺。温童当真想问个清爽,究竟写了什么的时候,手掌一落空,身旁人举着杯洋洋站起。

  几句客套话之后,就这么一饮而尽。

  再次落回座位,赵聿生紧蹙着眉,难以消受的形容许久才消无。温童看在眼里,酒到三巡之时,就找准张局长空闲的契机,主动举杯起身,莞尔道:“张局长,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同您喝。既然家父不在场,我就代他敬您一杯,加上赵总今天身体不适……拢共呢,三杯的量,您喝一杯就行。

  有缘千里来相会,难得见面,还望您赏脸。”

  赵聿生在这头听去,面上一滞,仰首去看她,那头张局长还戳在椅子上拿乔,“这不好的吧,不是欺负人嘛,回头传开了,倒给我安个倚老卖老、官威压人的帽子……”

  “……”温童一时进退两难了。从来没和为官的人打交道,乾坤太大,有什么话说不好真会开罪人的。

  她毕恭毕敬地笑一笑,“官威压人这种话何从提起,就算说了又怎样,您本来就德高望重呀,您看我敬酒,即便站起来还是要抬头仰视您。至于倚老卖老,您信我,在座诸位眼下见证的也只是我对您怎么倚小卖小。”

  话音落下,席上一阵訇笑。

  张局长含笑冲她频频摇头,笑声将息之时,赵聿生忽地开口,旁若无人地朝向温童,“三杯,喝得了吗?”

  未等她有所反应,张说:“还是小赵调.教有方,手下净是些能员干将。”

  “是啊,”某人淡笑,意味深长地投温童一眼,“能到我还没叫那个身体不适的苦,她就先当了我肚子里的蛔虫。”

  温童被他臊白得,心脏微微颤。张局长好不容易起身,说三杯大可不必,心意到了走个过场就行,“真把你撂倒了,我那车晚上满员,也难得送你回家的。”

  闻言孙泠投来目光,在座女人也都难看了眉眼。

  饶是恶心,温童还是一杯见底了,礼数也做完全套,末了坐回椅子上。余光里,身旁人一直无声无息地盯着张局长,颌面上有紧紧牙关的痕迹,因为感冒清瘦了许多,所以尤为显著。

  是夜最终宴罢的时候,张局长醉得不扶人就扶墙走,赵聿生灌的。

  随孙泠善后埋完单,温童裹紧外套走出来。夜风里,有人就关照老郑把车子泊在路边,规律地跳着双闪,她走过去开门上车,直到车子开了老远老远,

  边上某人也始终没作声。

  “感觉他们几个,对我们印象还不错,多像这样活络下交情,拨款八成能板上钉钉吧?”终究温童率先破冰,她越发相信酒力是可以练就的,正如此刻,她当真还剩下七分清醒。

  而有些人,虚弱体质外加重度酒精,已然在窗边作活死人状。

  一次搭讪失败,温童抿抿唇,就同老郑说:“郑师傅,开慢些,别把赵总颠着了。”

  后者依言行是,又难免唏嘘,“无酒不生意,现如今应酬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那有什么办法呢?好几代都这么作兴过来了。郑师傅,你许多年没碰酒了吧?”

  这句还没问齐全,黑暗处,赵聿生就伸手扽她过去,在她的惊呼声里,把人扽到腿上。车子没颠着她,他将她的身和心都颠了个彻底。

  温童本能圈住他颈脖,借着窗外的浮光掠影,研判他面容。

  “你今天挺出息的嘛,给点活水就泛滥了。”赵聿生酒气很浓,说话间捞着她腋下拎正她的坐姿,温童忍不住向郑师傅望风,岂料某人气急败坏地拿过直柄伞,撑开,

  挡在前后座之间。

  温童好不无奈,“你这话说的,不论如何我都是要同他们喝的,只是喝多喝少罢了。要是你今天带的是旁人而不是我,也一样的道理。别家的姑娘就不稀得疼了嘛?”

  “谁疼你了?”

  “……”

  二人同时休声好半晌,温童敛眸,目光缓缓从他额头移到唇面,就听某人道,“以后少给我捅娄子。”

  “谁给你捅娄子了?!那张局长说话再怎么个不中听,刀子还不是下到我身上?”

  “酒桶。”

  “酒缸!”

  最后,温童不想当着老郑的面难为情下去,她叫赵聿生松手,“放我下去。”

  “下哪儿?下我的腿还是车?”话完他并没有追究答案,而是凑到她颊侧,双唇若即若离地摩挲在上头,“晚上在你手掌写的字,猜出来没有?”

  温童面上一层薄薄绒毛,而他更带来绒毛般的触感,她微微往一边躲,“没有……想问不知道为什么给忘了。所以,写了什么?”

  话完许久,赵聿生却没下文了。没一会儿他告诉她,既然猜不出来,短时间内就不会揭秘的,押后看表现再议。

  温童气到心梗。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苏河湾。

  今夜赵聿生要回家,温童同他和老郑再会,继而下车,开门时衣角却卡在安全带插扣处了。她懊恼地抬头,赵聿生人畜无害貌,反倒问她,“有什么中枢系统落下了?叫老郑开灯,你在座位底下好生找找。”

  温童反将一军,“这么不舍得人,直说就是了。”

  车里人连忙将她衣角解开去,冷冷“放生”她,又在车子驶离后,憋了好久终于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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