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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她与阿公慌了阵脚,不住地扑救。眼见着火势不可收拾, 没成想风向陡然一转, 林火不多时就自灭了。

  阿公说, 是因为保佑。

  也是启发, 永不要让逝人的火燎得你无法前行。

  下山后, 温童只身去到阿婆娘家。老实说要是这边人无力守坟, 他们家就一点不管不问的话,着实气到她了。

  她忍不住同对方发作, 就这么薄情寡恩嘛?你们连最起码的人情都不通。

  大舅倒是等着她说这话的,反过来作威作福的样子,手指头一路把她撵出去,说你也配,登上老高老高的枝了, 掉过头对我们摆阔。

  “你有的是钱,干嘛不请人打点。哦,该我们的,想使唤人先把钞票给足了好伐!”

  温童当真是气不过,当着一屋子亲戚的面,把手包抖个底朝天。林林总总小两千的现金,泼在地上,她扬扬下颌冲对方,“够不够!不够我他妈再去取……”

  才话完那几个就拾拣起来,温童干脆泼蛮到底,勒令他们拿钱就必须兑现。且不论有用与否,总之,她临去前又想到手提袋里一大摞的冥币,一不做二不休,

  把那些也振臂撒了下去。

  从庄子出来一径去到车上,温童步伐尤为轻快,像是连日来闷在心头阴云里的雷,终于作响了。打得轰隆隆地。

  随后,驱车去苗家。苗苗伤势基本排除风险,隆冬天又不易感染,就出院了。温童上门拜访时,红包果篮和保养品统统做了齐全。

  饶是清楚苗爸苗妈梗着一口气,她也尽量劝服二老,赔必然会,但想等到肇事者落网。这样才算真正意义上的交代。

  该是表现可嘉,对方并没有多纠缠。

  且还客客气气地送她下楼。温童后来才知道,那是苗苗竭力在父母面前替她拉票的结果。苗苗说,权当我年轻小白!

  但我就觉得,有些个友情,别说车轱辘撞或碾,就是核弹轰炸都清剿不掉。

  *

  公司各种呆账清算结转完毕这天,是阳历跨年。

  清早洒了些雨,密匝匝在地上蒙一层霜。公司四下净是年节的气息,满眼如意红。赵聿生来公司的时候,还是寻常冷色调的派头,加厚开司米西装,外套一件双排扣呢子大衣。

  走过二部门口,正巧有行政的人拦住他,“赵总,新年好。尾牙酒水订单,简单签个字的事,我就不去办公室叨扰您了。”

  赵聿生潦草过目,颔首示意他递笔,将将要签之际,只听见二部里一团笑闹,且都是女性嗓音,清脆贯耳。

  他抬头去望,原是二部那些前辈姐姐们惯喜欢年节的仪式感,拎了好些个瓜果糖酥,大包小包,按人头打赏。要是碰见个嘴皮子乖巧的,耳朵一高兴,会特为多投喂些。

  轮到温童时,她一本正经貌,使劲浑身解数地卖乖道:“祝姐姐们来年美过山田优,老公男友个个小栗旬。”

  话完,在场女士把屋顶笑掀了锅。

  有人故意为难,那离来年还剩半天呢,我还没男友的,你上哪给我分配的老公呀……

  总归,温童脑子还好与否不知道,某人是真真额头发涨。

  对面员工等他签完,领过酒水单,只听他低低一声道,叫什么二部,叫盘丝洞好了。

  终究温童难以消受地逃生出来,也没看路,就可劲闷头往前。出门没几步,有人大衣开襟兜住她,再手掌扪着她额头抬起来。

  “哎呀……”

  “哎呀什么哎呀!”赵聿生教训的口吻,叫她站好了,上蹿下跳地像个猹,一点不像话!温童捂了捂额头照做,一脸负气样,他手劲真的有弄疼她。

  走廊里二人状似正经上下级的样子,一个训诫一个受教。

  温童其实打心底想好生看看他,不论什么心态脾性,人在佳节时期总有仪式感的。但是,意气不容许她仰这个头。

  而赵聿生低头磊落状,不长不短的几分钟里,目光已然将她面上相了个遍。

  她今天施着很隆重的妆容,发型也精致捯饬过,虚笼笼在头顶盘了个髻。一身全黑毛衣配红黑格子半裙,脚上是马丁靴,某人冷不丁开口,“多高的跟啊,快到我嘴巴了。”

  温童噎语,随即抬头嗔他,“赵总很无聊,为什么这么计较没意义的差值?”

  他笑笑不作声,趁着远近无人留心,用抬袖假装拂她头发上异物的动作,掩盖实则掌根揉她脑门,将将吃痛处的痕迹。

  不经意间,温童嗅到他袖口的木调香,心跳不由突突地,下意识鼻尖跟紧些,想要闻个够。有人才不让她如愿,蜷起示指在她鼻梁刮了一弧,顺带把她搡走。

  然后音量沉沉地,落到她额头,“小狗。”

  -

  赵家是顶守旧不过的底子,除非中国人的传统节日,否则所有舶来节庆,一概没资格被请进门。

  只不过人一老,就尤为地看重子孙福。这天清早起,赵安明没个停的电话狂轰聿然,三催四请,叫她同若愚一道回家跨年。

  “来嘛来嘛,你阿姨大清老早地就去买菜了,都是重油重荤,没你们两个胃接济,我现在这身体哪里吃得消?”电话那头坚决不服软,聿然这头忙碌着行程对接,就姑且先应下。

  回头找若愚时又说,去可以,先把你舅耳根子哄软。

  若愚:“还用哄嘛?!他必然是不会去的!”

  聿然嫌他一根筋,“谁不晓得他不去啊,我是说你要哄哄他,今晚落单可别生闷气。要知道,有的人别扭情绪上头,从来不肯松嘴皮子的。”

  只一味地封锁在心底。

  于是,赵聿生中午就接到了若愚来电。

  线路拨通之前,他在同专聘事务所的会计私密查点蹊跷账目。销售部有几项进货和款项要么来处不清,要么去向不明。一番点收下来,那会计直感到咋舌,“这谁胆子这么肥啊,骑脖子上屙屎用公款揩屁股……”

  低头审视账单,赵聿生只轻淡一笑,“欲生于无度,邪生于无禁。没多少人能在巨额钱款和侥幸心理的化合反应下把关的。”

  说着,手机开始微微震动。他捞起来接通,首先发难对方,“跨年使你皮肉膨胀发痒是吧?刘妈说你玩十几个小时的游戏了,不要睡觉的,熬鹰呢!”

  若愚百毒不侵,“就算你想收拾我,也得等一九年了。因为,今晚我要和妈妈陪阿公跨年。”话是刻意这么说的,主要想看某人吃瘪。

  谁知赵聿生也只是略微恍了恍神,转着笔连带椅子,镇定答他,“那真是我年底中头彩了,求之不得,早晨叫刘妈熏艾草送瘟神是正确的。”

  “……我擦,老赵你可有点太没人性了。”

  不等对面噜苏,赵聿生直接撂了电话。招会计回神,说回到正事上。

  且任凭若愚一遍遍机械地重拨,他都置之不理。

  那厢,几分钟后若愚对妈妈的复命是,我感觉今晚阿公家,我是不能回的。

  聿然:为什么?

  若愚在这边人小鬼大地高深:因为老赵又在说反话。越巴不得我走,就越是抓心挠肝地想留我。

  *

  终究他还是决定留守。

  而聿然,只身回家太无趣的缘故,也索性对父亲跳票了。难得良辰美景夜,从连轴转的工作里松泛出来,她也想容自己和儿子一个好好相与的契机。

  父母恩这种东西,有一天就少一天,

  和寿命一样从来不会复刻。

  每逢跨年,全上海最有讨论度的地方,就是外滩。

  早几年还有烟火可供观瞻,近几年饶是没有,海关大钟的钟声也一直叫人心向往之。不为旁的,只因倒计时落定那一刻,人心底也好像给过去那年落了锤封了箱。

  人们看重过渡节点,是由于有些事在现实里过不去,就寄望时间推它们一把,帮着过去。

  若愚蛮想去凑个热闹,而聿然不太可。当年归国之后,外滩是她和李先生打卡最频的约会场所,为了所谓的浪漫。以及,周景文也老爱携她到那处应酬。

  母子俩几乎不对付到傍晚,最后聿然投诚了。

  因为她想到老二先头说过的话,当你选择并准备好为人父母起,就该学会一项技能,

  偶尔放下你的不情愿。

  -

  温家对于跨年,一贯是极为地注重排场。

  只是今年老爷子身体不爽,而兄弟二人彻底反目,仪式拆伙,也就变了味。再没那些个哪怕暗中隔阂明面上也一团和气的阵仗。

  温童接到温沪远电话,被要求回九间堂的时候,人已经在去外滩的路上。是若愚借聿然手机邀请她的。

  “我不去了,”她看着窗外的地上星河,浑不知电话那头,温林二人的神离貌合,“新年快乐。”

  电话收线那秒,据实说,温沪远有些落寞。高处不胜寒,共情能力愈发的浅,但人非草木,像这种节刻他也很难不肖想天伦乐。

  外滩金融中心,赵聿生着实是不高兴轧在泱泱里,最后押着聿然他们妥协,到中心91层“避难”。尽管这边也是人头过饱和。

  若愚怪他讲究,“过个节呀,还摸摸索索这这那那的。”

  有人捏他后颈,“你忘了四年前的踩踏事件了,就你个纸老虎,回头被人来回跺个几脚,等着给地砖缝打补丁罢!”

  他们在入口排队。长长的灯火连贯到河两岸,天上有灯,水底有月,桥两头是浩荡扰攘的人间烟火。

  温童过五关斩六将,几乎蜕掉数十层皮,才成功望见他们的时候,人还在队伍尾端。而赵聿生耳边听着手机,搜寻到她的方位,就在喧闹里、人墙中,

  同她目光杳杳相会。

  下一秒,他快步走过来,扽到她的手,携她回原处。

  不剩几分钟即要敲钟,无法登顶难免遗憾,可遗憾总会被偿还。温童驻足点边上,有只球状石墩,夜风冻得她簌簌地,将将要偏头说好冷,就被人拎到石墩上头。

  而有人在倒数第十秒,温和地开口,“低头,”即刻扣她后颈矮下来,封住她唇舌。

  五、四、…、一。

  风好像又紧了些,它扶着欢呼与钟声一路去云霄,也摇曳着温童闭拢的睫毛、心上的烛火。但不会凉到后背,因为她在赵聿生的大衣包裹里。

  “你现在该跟我说什么?”二人分开后,赵聿生诱导她。

  温童想了许久,笑道:“新年快乐,

  感恩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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