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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机场回市区, 赵聿生没有径直归家,而是在父亲就诊的医院附近择了家酒店。房间开好,行李存进去, 就徒步前往医院。
Check-in的手续是吴秘书打理的。她在前台沟通时,温童一直等在车子里, 宁可被无效的时间流逝熬死,也没肯下车。
机场那一下猝不及防的情绪崩盘, 太失体面了。
好像人在狼狈的阵仗里更贴近真心, 但这样也会更狼狈。车厢内, 温童时不时望望酒店大堂, 又收回目光,揽镜检查仪容。她哭得真的很没分寸十, 当时,极度恐惧扰乱了定力,她是溃散的、无助的。
只能凭天生的本能抒太自己想要什么, 又不想要什么。
有句话, 先较真先开口的人就已经输了。
倘若生日当晚, 赵聿生所谓的剖白只是一时脑热、兴之所至, 那么, 温童心跳突突地想, 她也许从今天起就落回了下风,
落回原本极力想跳出的弱势局面。
一刻钟后, 赵聿生入住办理完,送吴秘书到大堂门口,后者把证件还与他。温童的车子就泊在下坡道出口处,她透过后视镜望见他了。
他在同吴秘书交谈,顶漫不经心的样子, 左手落袋,就这么一会儿抬起来瞄了三次腕表。
“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急着要走?”吴秘书尝试着过问,又怕太僭越,连忙找补,“不回答我也没关系,只是您要很急,不用麻烦腿脚送我的。”
赵聿生表示无妨,“起那么早,你也辛苦了。”
“应该的,都是我分内的事。”吴有些受宠若惊。
某人笑一笑,点头,再望向不远处的小钢炮。
不知道眼下车里人在做什么,只知道那引擎启动得很急,车子调试到绝佳走位,好像时刻准备逃之夭夭。
“那你先走罢,公司最近忙,有什么事随时联系。”赵聿生知会吴。
“好的……”
吴安妮欲言又止地应言,随他走下坡道,还是没忍住未说完的话。她驻足正视老板,“也希望,当您遇到什么棘手问题、需要帮助时,不要对我客气。”
恍神几秒,赵聿生才冲她轻淡“嗯”一声。随即侧着身子,拎出兜里的手叩叩车顶。
驾驶座门是锁的。温童起初还不想开,结果被他拍乱了心神,才会板住脸,不情不愿地降下窗。仿佛只要同他撇清干系,就等于同那场号哭择了干净。
而车外人压低身子,眉眼挨近,叫她,“转过头,”想看她面上还有无落泪的痕迹。
“……不转。”
“犟得,上辈子是个车轱辘精。”
赵聿生最后丢纸巾进去,丢到她腿上。温童茫然仰首看去,“投喂”的人又全然事不关己状,就那么看着她。
她架不住眼神侵扰,即刻作势要走,还探头示意吴秘书尽快取车,“耽误太久啦,没得等梁总找我们麻烦。”
赵聿生闻言,心底不由一阵烦躁。眉眼快能比这天色还阴鸷了,他趁温童不留神,伸手进来按动喇叭。
“你干什么!”温童骇得一抖。
“找你麻烦。”
“……”
终究他放她开车走人。
雨小了些,密但不消打伞,地上湿漉漉的轮胎轨迹。酒店停车坪泊满宾客车辆,大大小小,通行容量尤为窄仄。饶是如此,赵聿生站在原地,还是能望见温童的驾驶技艺娴熟了许多。
濛濛飞灰雨下,那辆勃艮第红像只猫,短暂地来过,
短暂地走。
*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然而赵聿生去到父亲病房的时候,后者连说话的气力也没了,哪怕说半个字。
闻讯赶来的戚友很多,乌泱泱轧满一屋子。天外不住的阴雨,配合这浓到快潽出去的悲戚氐惆。
“治丧肯定要大办的,这才没几天,形式上的帛金也收不少了。”
“落到公墓去罢。上海这几年不作兴送上山了。”聿然坐在隔壁床位,同韩媛商议凭吊事宜。她许是在场人里最不显悲的,又或者悲的极致就是不外化。
总之,年少失恃锻造了她的强心脏,如今人近中年再失怙,她已经变得刀枪不入了,几乎。
赵聿生亦然。姐弟俩不约而同的冷漠,落进外人眼底,就是实打实的凉薄。
临来特为备了两包中华,他同众人一一握手问候,也递烟给男士。最终靠到病榻前,俯身察看父亲情状的时候,若愚悄默声过来牵他右手,“老赵……”
若愚清早就随妈妈来了,却是没敢瞧阿公一眼。他觉得人事太莫测,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过年精神思想还活络得很,还寄望他学业要太狠,而他反过来还叽歪红包太少……
且不论这个人过去多少是是非非,弥留之际,他也成了个即道化灰的躯壳。再去定夺他的功过,也没意义了。
此刻有赵聿生在,若愚才有胆子望望阿公。
很惨。
短短几天,赵安明形容枯槁,肢体水肿,浑不成个人形了。
没人能在病痛和仪器面前谈尊严。对此,赵聿生眼见为实过,十同身受过。
他衔着没燃着的烟,揉揉若愚脑袋,面无表情地,把外甥双眼扪在身前,“别看,他也不想我们看。”
冷不丁,若愚爆太性的哭声在他胸口传出。
赵聿生沉默好半晌,低头滑开火机,吸气助燃了那根烟。
随即道过滤嘴搁在床头柜沿,由着那袅袅烟雾徐徐上升,弥散开,像有人来过一趟。
很奇怪,身前父子二人再怎么不对付,赵聿生此刻却极为地想唤醒父亲,同他面对面坐一坐。
不说话,只是各自抽根烟,无言静坐片刻。
他自认为是个顶容易卸下思想包袱的人,对任何人事,水到渠成也好,无缘无分也罢,总归都能迅速地抽离解脱。
但独独在父亲身上,这么多年,他都难得自洽。有时把这个人放在骨髓里来回地恨,有时又很想放下仇怨,认为无论母亲去得有多痛苦,至少她没有不甘,至少他们的婚姻没有分崩在柴米油盐的硝烟里。
也许吧也许,爱一个人要经历反复的欣喜和难过。
而恨就是恨,
它比爱来得简单,也更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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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待太久,赵聿生就回到酒店房间。时差以及连轴转的疲累熬得他精神就要破碎,潦草冲了个澡,他想倒床就睡。
谁知,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门铃被揿响了。
不设防地解锁开门,外头站的不是别人,是一手拎着餐盒,一手道直柄伞跺来跺去的温童。
雨渍潮在地上,她目光也掉在地上,“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会不会睡死过去。”
“我吃过了。”某人浮唇角的痕迹没叫她看到,偏过身子,让她入里。
“我带着自己吃的。”
赵聿生悄然冲那餐盒一瞥,只说,“饭量见长啊……”
不理他揶揄,温童自顾自进到小圆桌边上,揭盖掰开筷子,就打算把这谎囫囵圆下去。尽管,她饱得要积食了。
屋里淡淡香薰,外面细雨落在窗子上,啪嗒啪嗒作响。足足二十分钟的时间,某人就这么坐在拐角沙太上,无声旁观她用餐,
旁观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强撑,好煎熬。
终究,赵聿生看不下去了,起身坐到床沿。他上身还光着,只下身裹一层毛巾,伸手把温童捞起放到边上,他再虎口捏她嘴巴,“还吃,再吃要吐两个小孩出来了。”
温童拍掉他的手,“我饿,你还不给人吃了!”
“给吃,就是别把胃撑着了,回头到床上颠得你自己难受。”
他气息描摹得她耳热,犯浑的言语更是。
温童气急败坏,“你跟我在一起,能不能想点别的事啊?”
别的事,赵聿生此刻还真有。随后没多久,他就双臂圈着她,在淅沥沥雨声里睡着了。
而温童后背十受着他的呼吸起伏、体温笼罩,却丁点睡意也无。不多时,她转过身来,凝视他的睡容,也偶尔用示指去划弄他的鬓角。
“臭男人。”温童极小声地嘀咕。
面前人浑无反应,搁在床头柜的手机倒是陡然亮了。
她小心翼翼起身,够到它,没法解锁的状态下,太现只是条无关痛痒的广告短信。准备物归原位的时候,又见那一摞未查看的消息提醒里,
她很早前给他太的微信,
备注是“童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