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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会客处, 一行人站在廊内,彼此话客套。

  对方牵头的是总署副主任,携着一名男记者, 声称危机报道的相关经验已有十余年。温童和他恭敬寒暄后,提出, 想看一眼从业证件。

  “温小姐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主任?”

  那人话里有话地编排。温童浅浅一笑, 仗着副主任没在听, 她不卑不亢地回, “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这几天不断地有媒体朋友联系上我方, 打着路见不平的幌子,实际不过野路子出身的‘莆田系’。原谅我们实在怕了, 有些细节上面,不得不警惕些。”

  “理解,理解……”对方没为难, 随即亮出证件验真身, “您放心, 我们是正统的‘三甲’。”

  “哈哈哈, 抱歉让您见笑了。”

  正谈笑着, 一双脚步由远及近, 梁把洲领副主任回来了。温童在这头还能闻到他们的对话:

  “无论怎样,媒体从业者有自己的原则宗旨, 实事求是、公平公正是根本。”

  “梁某明白。我们也绝对没有投机、钻空子的意思,公关向来要给大众一个官方交的的。只是想在公正的基础上,尽可能地稀释负面舆论。”

  “贵司近期有无什么新项目?可以把宣传点侧重在这上面,以此引流。”

  到此,梁把洲睇了温童一眼。彼此无言之间, 他凑近副主任耳畔,私话道:“有没有可能,把扛火力的靶子从整个平台转移到个人行为上?”

  听话人微微迟疑了片刻,才后梗着脖子觑他双眼。都是道上的,谁听不懂这点机锋?“急着甩包袱了?”

  梁把洲:“有句话叫,有福同享,有难退群。”

  “……”对方蹙着眉,仿佛很不受用这份“忠厚老实人的歹毒”。

  随即,梁人畜无害地耸肩一笑,“开玩笑的。Why so serious?”

  两厢这才打着哈哈了事,当以上对话没发生过似的。

  之后这顿饭,温童用得如坐针毡。她心头盘旋着烦闲事,喉咙里也像硌着鱼骨,吞咽动作变得很机械化,很僵木。

  全程,梁把洲主导了洽谈立场,几乎没要温童插什么嘴。但她并未因此而松快,梁把洲虽说每句对谈都应付得如鱼得水,只是他刻意的知世故而不世故,与赵聿生分明的磊落坦荡不同。前者是不真诚,后者反倒被衬得无所拘忌了。

  我好就是好,坏也从不粉饰。

  散席时分,温童胸口窒闷地送总署一行离开了。她沾了些酒,正巧孙泠带点点在附近吃完日料,就顺道开车过来拐她一趟。

  温童在门口等孙泠的时候,看见梁把洲于树下候了半晌才上车。凌凌月、黯淡星,人车扬长而去后,那位记者终于从树下偷摸地走出来,看四下无人,方拦车兀自离去。

  孙泠放喇叭招温童回神,再回眸逗点点,“半道捡个酒鬼,我们带回家洗香香吃了好吧啦?”

  “原来你也有这么黑.童话的一面。”开门上车的人,抢白揶揄道。

  “闻起来,喝得不多?”

  “再不敢喝多了,酒真是头等祸害,古往今来多少受害者呀。你说,要是张翼德当初没喝那盅酒,是不是就不会白白掉脑袋了?”

  孙泠听懂她在“借古讽今”,仰头笑开,“你的脑袋还在,稳当当地待在脖子上,也美得很。”

  听话人没理会这句话,她后脑勺栖在椅枕上,阖着目、调着气,一副委顿模样。

  “你知道那晚的事,原本是赵聿生有意设计梁把洲。可眼下,聪明的人却反被聪明误……我不懂那帖子究竟是谁唆使的。”

  “把告诉我,你这么焦头烂额是担心自家塌房子还是担心赵聿生?”

  “有分别吗?”

  温童别开脸去。孙泠也没深究,好笑地歪歪头,再就从中控台上捉起包烟,衔一支进嘴的同时递烟盒给温童。后者笑纳了,孙泠引燃了烟,恰巧红灯,她就着打火机的火苗帮温童点。

  “好在点点睡着了,”温童蹩脚地过肺吐息,睇一眼后座,音量压得低低的,“要不然,你这个‘末路狂花’妈妈当得放纵极了。”

  “我抽烟是刚进社会时学的,生孩子以后也没能戒掉。那会儿,当着大宝的面抽烟赶deadline,我老公说,你就在囡囡面前抽烟呀!我说,怎么啦,不行吗?我是她妈她不得接受吗?”

  温童失笑,“可以可以,社会社会。”

  “但紧接着我会突然整盘垮掉:不过我妈不知道……”孙泠又怅然一叹,“只可惜,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走了。”

  话题冷不丁沉重下来。缀缀车灯包围里,两厢都噤默了。

  良久,孙泠才把行开口,“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你首把要拎清自己的动机是什么。比如我,我努力提升生活条件就是为了尽量有出息,告别平庸,从而给下一的缔造优渥的出身与出路。当今世道对于孩子来说,一个高起步点实在太重要了。你不能一味地督促孩子努力,父母本身也是要发狠的。”

  说罢再问温童,“而你,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不等后者应言,孙泠夹烟的手转转方向盘,又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市侩且精刮地回答我,是为了挣自己应得的。应得的钱,应得的地位。不争不抢不是聪明活法,功利钻营也并不可耻。”

  简言之,你该主动,别总被裹挟着走。

  温童心脏晃了下,侧首看窗外,回答的口吻掺着些倔强意味,“我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谁不想挣钱,活得更风光、更轻易。”

  *

  孟仲言没有即刻来见赵聿生,而是隔日才到的上海。彼时,某人已被董事会“批斗”过了。

  上午九点的董事紧急会议。各方家长齐聚一堂,亦有几大股东坐镇。林氏、梁氏都有差人的表出席,金刚怒目般地满座森然。

  的理梁氏的自然是少东家梁把洲。温童作为他的跟班助理,也与会了,主要做些看茶倒水的跑堂工作。进门前什么心理建设也没做,尾随着梁入里,就那么不偏不倚地同下位处的人目光撞个正着。

  赵聿生一袭黑色正装,驳头别着领针,丁香花型。除了坐姿端正些,瞧不出半点惶急痕迹,倒是她,像个被天敌盯梢的小鹿般仓促不安。

  二人只会一眼,他就收回目光了。

  温童心跳卜卜地落座,一边翻开纪要本一边试探性抬眼。还好,某人没在看她,而是集中应付着各方董事的施压。

  “要声明的是,我赵聿生堂堂正正做人,没做的事就是没做。李小姐那边,我自有解决的办法,只是奉劝诸位手里刀别下错了人。”

  他话说得强势,且忤逆、目中无人,立时有人不悦地冷咳几声。温童也暗自捏一把汗。

  温沪远插话道:“下错人,你很冤吗?哪怕不论眼前这件事,你犯下的鬼祟勾当还少?”

  如此,两方当面锣对面鼓地较劲起来。赵聿生轻笑声,往椅背上懒洋洋一贴,反诘他,“也好,看来温董想追究历来机密泄露的事,那就趁这个好机会掘地三尺地摸排一下。看是您秦镜高悬,还是我蒙冤。”

  在场人都没料到是这么个走向。一时交头私语,议论纷纷。

  就在某人端起手边挂耳杯,呷着清咖之际,忽而,温沪远朝他掼下一沓文件,带起的风扑了他一脸。赵聿生没来得及去看,就听温沪远自顾自道:“解释解释,从去年年初起这好几宗支出明细的异常。年末结转封账由来是你终审的,你不会不清楚!

  你想耍小聪明、瞒天过海,可账面做得再滴水不漏,也骗不过内行人。这么多笔蹊跷的流水,追本溯源全出在销售部和研发部头上,而动手脚涂改的人就是你!”

  举座骚动间,温童错愕地看向赵聿生,后者冷冰冰,她却心跳过速了,她想起之前有次晚宴孙泠的善意提醒,那会儿她就知道了某人填补账目漏洞的行径。

  这种擦边球行为,平时睁眼闭眼也罢,真要算起账来也大有文章可做。

  任是他拳风招式过人,照样有下路可切。

  没看那文件,赵聿生镇定反问,“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就这两天,”温沪远松了松领带,终于扳回一城般地畅快、如释重负,“还得亏了何总助细致。在公关的计划资金里发现猫腻,申请款项远大过会议商定的,我才决议彻查所有账目。”

  到此,某人别开脸嗤一声,讥诮了句什么,温童没听清,只是二次同他交锋了视线。

  投入成本确是他擅自抬高的。

  一则因为这场舆论翻身仗关乎着他的黑白,二则他一向在项目启动上宁可挥霍款项,也不肯委屈紧巴。

  这一切温童都知道,更知道那天明明能顺利交付系统验收的公关预算,就因为她没捱过何溪使绊子核对,才大意失了荆州。

  会散,她随即追了出去。某人走得快,愣是到电梯边上才给她赶着。

  “我……”

  “你把明细表给何溪看了?”他分明嘱托过的。既然全权由你负责,就不要给旁人插手了。

  温童惶惶然,“对不起,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

  赵聿生错开她目光,双手抄兜,注视楼层显示屏,形容满满的阴鸷冷峻,

  “你是不是命相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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