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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肯说自己逞英雄没逞到荣光,反而杯弓蛇影了好久;

  更不肯说就因为这个心理阴影,心有余悸的人在办公桌下藏了把手.枪,作防身用。就在和若愚的那张沙滩合照下。

  *

  六月的夜风,很燠热。拂在人身上像油纸覆面般不透气。

  孟仲言迟迟不来,赵聿生干脆丢手机给何溪,“你给他打电话。就说七点半之前不现身,一切商量的余地都免谈。问他怎么个打算。”

  “从苏州过来也要一段时间吧。现在路又很堵……”

  赵聿生不耐烦地俯身,“我才不管他从哪过来,哪怕是到西天取个经再回。不管路上赌不赌,”他单手抄兜,另一只撑在桌上,五官去逼近何溪,“更不想听你们雌雄双簧一唱一和的各种拖延话术。七点半,他到不了是他的事,我采取行动是我的事,不矛盾吧?以及,结果还没个定夺,你们俩怕什么呢?”

  字字铿锵的,冷刀子一样恫吓的嗓音。何溪咽咽喉,到底怕的,只是士有不能输,“我没怕。”

  “不,你怕。”

  赵聿生冷穆一笑,“你怕自己十几年前来上海沪漂,一步步积攒起来的心血付之一炬,怕我把你吃里扒外的双重身份抖露出去,怕一旦图穷匕见了铭星翻脸不认账。当然,这都是其次,最要紧的,你最怕的还是老孟不要你。”

  “你胡说!”

  何溪声嘶力竭一吼。赵聿生微微后仰,“这么经不得激的。”

  他身侧离了桌沿,几步踱回原座。把烟盒打火机扔去桌上,脱下外套,卷衬衫袖口的时候,对面何溪忽而开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

  “念经呢?”有人打断,抬眸,“实话告诉你,这次竞标我就打着放饵的意图去的,没想过中标。下午出发之前,就在这里,原封不动的坐位,我曾经给你放过水。意在提醒你我什么都知道了,倘若你及时止损、下不为例,从前那些账还能酌情既往不咎。可有人就这么不听劝,一心栽进钱眼里。

  俗话说一仆不事二主,你对这个二主还真是忠心耿耿。

  是我们冠力站得不够高吗?”

  然而,方才还大动干戈的人眼下却刹住了火性,任凭赵聿生怎么言辞渗透,亦庄亦谐,她都保持沉默。何溪门清这其中的利与弊,下午的竞标会长线筹备这么久,她其实并未动过心思。

  而当初赵聿生因仙人跳丑闻旷工数日,松懈对设计书、研发技术的警惕时,是孟仲言趁机从中作梗的。只不过没几日他又回来了,这倒令孟何二人蛮意外,他们一度以为他会一蹶不振许久。

  所以,孟的这次剽窃只达成个半吊子。

  偷盗来的核心内容,暗中透风给铭星。后者也私下拉拢两家陪标公司,做出的标书故意与冠力方撞车。

  今天下午,何溪在会上完整睇到标书的时候,还犹豫过要不要铤而走险。毕竟雷同比例越大冠力就败得越惨。

  左思右想,瞻前顾后。终究理智还是输给了诱惑,她补了些信息给老孟,也由他中转,铭星伙同两家陪标紧急暗箱操作,就这么完成了70%雷同的围标。

  以上这些说是不能说的。有些事情只适合烂死在肠子里,死了带进棺材板里。

  这也是孟仲言反复警醒她的话。

  老实讲,何溪自己都说不清个所以然,为什么事事都对老孟这般马首是瞻。一根绳上的蚂蚱也好,盲目跟随也罢,或是现在作兴的PUA套路,总之,她只知道当年自己一箪食一瓢饮地来上海,平地起步,要是没遇见老孟也就不会有今朝。

  以及,至今她的无名指戒痕还记着那枚婚戒的余温。

  有人曾信誓旦旦地把戒指戴上去,试大小,也试她忠诚,说我一定会离婚,然后娶你。那戒指仅仅存在几秒钟,却像扼紧她后半余生。

  想到此,何溪没来由地告诉赵,“好像成年人的通病都是明知故犯。”

  某人不吃这套,公事公办的口吻,“铭星许诺你们多少好处?”

  “我不懂赵总在说什么。”

  “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赵聿生耐心跌到底,起身把椅子带转一圈的时候,门开,孟仲言到了。

  他没有立刻进里,而是杵在门边,将赵何二人打量许久。继而,堂而皇之地笑言,“大楼都拉闸断电了,在这里聊不怕瞎嘛?要不我们移步换个场地?”

  果真是的。会议室很暗很暗,像墨水盒里沉到底。好在借了陆家嘴白昼般的光照,赵聿生就站在一明一暗的分界处,身影笼统难捉摸,连带形容。

  他笑着打机锋,“不去灯下。灯下永远是黑的。”

  “嗳,磨刀不误砍柴工。听说老赵你有要紧文件给我看,这没个照明也看不了啊。”

  一来一回,一言一语。终究赵聿生投诚了,确实有证据文件要给他看,不,不是看,是想找个亮堂屋子直接怼到他脸上。

  就此,三人前后脚出了会议室。结果赵聿生才去办公室取车钥匙的功夫,回到走廊上,孟仲言就挟了何溪。

  赵聿生心跳一骇停。

  “你这是做什么!”

  急红眼的人才不听他喝止,双手捉着车上后备的电线缆,匝紧何溪的脖子,一步步朝后退,“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要听实话的话,五年前,湖州政府招标会。”

  赵聿生边说边凑近,孟仲言随即掐得更狠些,“你也过来我就弄死她!”那接近窒息的力道里,何溪又惧又痛。

  某人便停下步子,双手和言语都作投降状,“老孟,冷静点。弄死她最后受罪的也是你,占不到半点便宜。我手上这份文件,是你们这些年同铭星私相授受的证据,有内部资料盗取痕迹,也有视频音频转化。不齐全,我也不定会交给警方或董事会裁决。关键看你今晚怎么表现。”

  说罢,又朝向何溪,目光无声示意间,就好像在说:

  看看你无条件卖命的对象是如何待你的。

  狗急跳墙,孟仲言并不听他怀柔,也了解他的脾性,他蔑笑一声,“你会放过我?”

  “当然。我说了,看情况,看表现。”

  “哪怕知道当初仙人跳事件也是我们指使的,你会放过我?”

  到此,赵聿生才像伤口又被补一刀似的,魇怔住了。举高的双手徐徐放下来,他冷声确认,“你说什么?”

  “你知道吗?共事这么久,我把你看得透透的,你这人最大的毛病要害就是自以为是、不肯低头。我曾经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才能彻底击垮你,后来,有一天,我恍然了,‘杀死’你的最好办法就是毁掉你的自尊。”

  好半晌,赵聿生都回不过神。都说越是信任的人伤你越深,他以往还不肯认栽这个理,或者说,那么多年并肩同僚的交情摆在那,他相信做人有起码的底线,老孟不会把事做绝。

  可眼下,巴掌打到皮肉上,清脆几声,疼得钻心碎骨。

  趁着这个岔子,孟又加紧力道,在何溪颈脖上勒滢出条红痕。后者吃痛哀吟,孟仲言以此要挟,“你把文件扔过来,包括所有备份。我才会放了她。”

  “我们同时。”

  说着,赵聿生左手扬高文件夹,高过头顶蓄势,右手悄默声往腰后去。冷冷报数完“三、二、一”,文件却没动弹,而反应过来的孟仲言也立即把何溪挟回去。

  正这时,赵聿生掏出枪,像七年前一样不假思索地举托起来。

  只不过这回,上膛的人是他。

  -

  之后的一切,长话短说,那便是徒手干不过子弹,孟仲言迫于威压放了何溪。

  但这么一来,某人又多了项软肋在孟手里:非法持有枪支弹药,重则量刑七年。孟仲言以此作码,同他典当秘密般地谈判,一旦你把证据公开,我亦不会留情。

  两月后,赵聿生带着那份证据,主动上温肇丰面前披露了当晚发生的事。包括孟挟持人质,包括他私下藏枪。老爷子念及旧日情谊,念及那天看戏的时候,他在台阶上暗示的那句当你四顾无人,至少还有我真心相待,

  这才绕过些人脉帮赵聿生铲了后患。

  —

  车里,后座上,温童等着那下文像等了半个世纪。

  而赵聿生手指夹着烟,胳膊垂在窗沿上。到嘴边的话就像潮汐涨起来,又退下去,终究只一句,“算了。”过去五个月,好狼狈、好不堪,他不想她知道。

  “算了什么算了?”

  温童急着追问。他却开门下车,西装衣摆挟过她面上,逃也似的用力摔上门。

  “赵聿生!”

  接连四五声,带着哭腔,也喊不回头一个嘴硬的人。一截烟蒂随尘跌落在地,徐徐地,息了全部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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