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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是一波三折,客户意见征询表终被填得满满当当,停当那刻,温童在座上扬眉吐气地一记懒腰,大有斩获第一桶金的得志感。

  当然,提案的日文版草稿还没杀青,于是她继续开夜车赶工,甚至联系到已过N1的高中同学,劳烦人家一道熬鹰。

  二人许久没联系,对方的记忆进度条还刹在她和向程的热恋期,从而开口就玩趣:你们什么时候让我吃喜酒呀?

  温童模棱地回:不知道,哈哈。

  对方丁点眼力见也无:不过最近好奇怪啊你们俩,我看朋友圈也没互动了,以前啊,你们简直天天秀爱杀狗。

  有吗?温童在这厢雾里看花地追忆,像重温只看过一回的失焦默片,都没什么代入感了。

  她于是仿佛看那种三分钟讲解电影般地,偷渡进向程的朋友圈,找找她落在里头的痕迹,再除除尘。

  只可惜他已将可见范围设为半年。

  她倒是长远没关注他动态了,公司要求员工一律公号私号拎清楚,且这些天她心神都占着公事,归家洗漱后倒床就睡。

  大约皮孩到担事的成年人,一个最显著的过度标志就是:朋友圈跳得少了,不高兴与人分享自己,也没所谓旁人的生活蒙太奇。

  她潦草泛读了向程动态下的赞评,才懂那天苗苗为什么突地警告,“绿帽”警告。

  因为他近来和一位姑娘互动甚密,那人温童也识得,高中隔壁班的尖子生,本科结束后去哥大深造了两年,上个月才归国的。

  人嘛,不论走多远,兜兜转转都得回到土生土长的圈。

  随后温童回应苗苗:你有够无聊的。我都和他掰了,各自恋爱自由,何来绿帽一说啊?

  苗苗简直是她的世另我,一语道破:哦,那你一点不难过嘛?

  温童没再言声。

  难过,可她没有爱情排他性的权利了;不难过吧,又全然是自欺欺人。

  她对这段感情还有着很孩儿气的胜负欲,好像分手是起跑线,她在和向程竞走,看谁特么能先把对方抛脑后。

  显然他是骑单车参赛的,而她还在11路。

  是夜凌晨四点,温童才结束任务。

  累得四肢尽数瘫成水,眼霜没搽就睡了,她枕头上,也似乎在淋窗外密匝匝的梅子雨。

  *

  隔日上午十点,何溪带行政助理规整好会议室,中泰的宇多田也携团队来了,与会者陆陆续续入席等候。

  温童去接咖啡提神的时候,恰巧和赵聿生照面。

  他白衬衫外套煤灰正装,整个人再度习惯性的冷峻做派,站在廊道边上等宇多田同人招呼完毕,旋了旋腕表,目光,在冲宇多田颔首时顺带着点到温童,

  然后停逗住了,像在审视她今朝的穿扮。

  温童捧着挂杯,随他的视线痕迹低头检查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她心里直突突。她故意为正式场合穿的通勤西装,也是一身寡黑,清早起来着急忙慌地熨了熨,还差点因此迟到。

  这套是第一次实习前,苗苗陪她上街,放血斥重金买的。苗苗说,你晓得西装的别名叫Power Suit嘛?裹上头面,就合该象征女性的力量。

  又给她科普Coco Chanel和玛琳戴德利为女装变革所做的贡献。

  二百五温童:哦玛琳戴德利,演《控方证人》的那个。

  苗苗:妈的,土老冒,我对牛弹琴。

  赵聿生会前私下招待宇多田,是给他备了只复刻《唐宫仕女图》的鎏银烟盒作客礼。

  起先还踌躇是否要这么早送,昨日听吴秘书提醒,会上将会给新手上路的温童一次发言机会,他立时拍板就今天送。

  万一搅屎棍坏了事,他还能用人情帮她揩屁股。

  眼巴前,某人从温童身上挪回目光,掉头走了。

  三分钟后,茶水间里接咖啡的她被何溪点拨,“赵总叫我告诉你,扣子系起来。”

  “……”

  会议开锣,赵聿生把主位让与宇多田,自己屈就在研发总监右边,长桌两侧,申城和中泰的员工泾渭分明。

  温童随蒋宗旭坐在末位,面前的双份提案紧挨着何溪的会议纪要。

  上半程都是大拿交锋,她悄默声嚼着日文草稿,思绪不时拐去一旁的纪要,偷师何溪样板式的措辞。

  研发部再度因功用至上的理念,和设计方的人性化起冲突,赵聿生鲜少置词,只在火力不对付的关口,寡言几句稳固局面。

  研发总监话及中泰的设计点和新产品的刚度、精度有所分歧,“预算上我们也不能专为外观委屈了内部的构型。”

  赵聿生抢白,“预算好说。前期投入环节不必过于保守,高精度不仅局限在铸件方面,外观也的确需要狠抓。粗加工和精修到底区别大,客户往往遵循第一眼直觉,如果外观无法取悦对方,何谈进一步的内在了解?”

  “那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没关系。”

  “明白了。”总监暂且闭麦。

  中段歇会十分钟,众人都出去抻展几番。

  上下眼皮一直干架的缘故,温童也溜去茶水间补给咖啡。她出门的瞬间嗅到烟草味,朝尽头落地窗看,赵聿生在讲电话,夹烟的手揉揉太阳穴,

  末了朝对面说:“我今晚不行,要请人吃饭。你想买什么自己去买,”

  随即撂电话,踅回的目光恰好与她相会。

  他一副泛泛的反应,在灭烟口揿熄烟,同她错身去了。

  会议下半程的第一趴,即是销售部陈述客户的意见反馈。

  宇多田先生稍迟才归位,温童老早在主讲台上就绪,检视好笔电和投影仪的连接,也确认PPT的播放顺畅无误。

  说不紧张是假的,约莫咖啡.因导致机能过度反应,她手心净是汗,潮到快擒不住翻页笔。

  一时,全场眼珠都黏在她身上。

  公司有专用的蓝底模板,她昨天制作PPT时,嫌太死板就摒弃了,改换浅灰调的简约风。

  眼下,幕布冷色的灯光笼在她周身,中和了西装硬括的裁剪,莫名一股柔边感。

  宇多田不禁偏头问某人,“这位是贵司新来的员工?”

  “嗯,新来的小学生。”

  宇多田对中文半熟夹生,外加有门儿清的翻译在场,温童首先用中文呈报一遭。

  她虽然内秀不够,但功夫抠得细,不止根据反馈的类型划了等级,还逐一从成交时间、客户身份,大略分析了对方评分时的心理,以及原因。

  抽丝剥茧地推理不同客户对外观的需求,哪种人比较看重这点,哪种又没所谓。

  发言长达二十分钟,她全程刀剌脖子般地高度集中着,没敢瞧主位下首的某人。

  反观赵聿生也几乎没怎么特为看她,

  倒是在她突然冒日语的档口,曲曲眉仰首望去。

  宇多田同样惊奇,这是什么彩蛋环节吗?

  某人嗤地一记低笑,“这在中国,叫招摇,或者叫班门弄斧。”

  尽管词汇语法极为三脚猫,温童也愈发自信,不为旁的,她直观感受到宇多田的目光里兑了些,

  类似赞许的情绪。

  会议最后在双方的共识中收梢。

  提案需要赵聿生签字,这挑子落在温童肩上,会后,她径直去总经办找他。

  雀跃感将将冒头,她生怕某人又要挑刺泼冷水,于是连笔都备好了,等他过目完,就急急双手把笔递去。

  “怎么想到用日文复述的?”窗外浓云按城,案前人也阴天似的口吻。

  “因为我觉得能给对方带去好感。”

  赵聿生一掀眼皮,“嗯,用你三句一错的语法?”

  “……”

  “你的发言和提案不能说有什么大毛病,但噜苏太多,不够精炼,二十分钟的内容大可以浓缩掉四分之一。这回是好在对方性子沉,等得起,下次换个急脾气的人,谁有耐心听你一通裹脚布?”

  温童抠着手指头,低眉受教,“懂了。谢谢赵总,下回一定注意。”

  落下提案,赵聿生一副要签字的架势,手意欲捉她的笔,又忽而拧眉心,改去拿笔筒中的钢笔。

  温童:“有水的,写得出来。”

  他没睬她,而是用目光,轻描淡写地带一眼她散落肩头的头发。

  提案右下角的签名一挥而就,赵聿生揿阖笔盖,天际正巧滚过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展眼磅礴下暴雨。

  温童毕恭毕敬地告退,抹过身,后方人又喊她留步。

  “温董知会你了没?”他闲散粘上椅背。

  “什么?”

  “温乾明天回国。”

  温童脑子一闪神,“没有,他这些天似乎挺忙,电话也少了。”

  “嗯,”他颔首打发,“你回去吧。”

  -

  当晚六点下班,地库里,温童在车内瞧见向程参加同学聚会的合照,诚然那姑娘也在,二人相邻的座位也很有玄机。

  于是,她情愿磨叽片刻,也要心如刀剜地换掉朋友圈背景。

  前窗雨刮器起起伏伏,给她空落的心情打着拍子。

  下一秒,崩盘了,她整张脸扪上方向盘……,不知何时听到的矫情论调,暴雨是最适合哭泄的天气。

  赵聿生半晌后才下来的,路过她的小钢炮,轻淡朝里投了一眼。

  温童尚未拾掇好,还在对镜揩着哭花的睫毛膏,伤感一阵一阵的,不多时又再度回潮,索性埋头哭个痛快。

  隔着茶汤色车窗,某人带些看戏的心思旁观她这遭洋相,随后兀自上了车。

  值女人流泪的能有什么事?

  他一面想一面扣安全带。

  ——要么家务鸡毛,要么烦恼风月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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