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6:莫忘空城40

  赵倪近日在冷战。

  确切地说, 是自上回跟拍风波起,关系就隐隐豁了一道口子。倪非新公司虽在资源这块很捧她(说难听些当台柱头魁在养),但业内都门清, 它是营销炒作大户。

  说到照片最终被按下去的事,赵聿生找人做的。而经纪方一开始没肯, 他们想打蛇随棍上地赚点热度。

  他于是问倪非,整起事件她到底知不知情。后者一口咬死说不, 事实上她的确蒙在鼓里。

  不过有件秘密被赵聿生查到后, 她再无法把自己择干净了:

  对赌合约。

  两年净挣九千万, 输则拆股抵押, 赢则互惠互利。

  二人在一起这么久,明火真枪的争执其实很少。所以倪非没成想赵聿生知悉后会如此置气, 他怪她拎不清,照目前她的影响力来看,还远远不够押注九千万的身家。

  “想当棋子也该先观清满盘的局势。你压根没有赌徒看风色的能力。”

  另外他警告, 或是叫她代为转达经纪方, “别拿我当枪使。”

  呵气成冰地互相晾了小半月, 倪非前所未有地先服软, 以前, 她都是等他来示好自己的。她电话约他出来见一面, 某人答没空,但也未把话说太绝, 允许她花他的钱,就证明还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倪非早已摸透他的路数,以及他这人并不至于凉薄,待女人方面一直没得说。

  周景文听闻了这桩事,丝毫没意外。

  就像眼下推拿师傅说他和赵聿生而立的年纪, 五六十的肩颈一样,根本不值得吃心。

  都说在当今微信通讯录互删就权作分手的年代,感情廉价无比,他头一个举双手同意。

  谈人心和真情才俗,倒不如尊重原始动物本能,无论男女都是消遣的既得利益者。

  再扯情就复杂了。

  “物质欲望可以需求供给对等地互补,轮到精神上极难,我贪你一成你非给十成,剩下九成怎么还?倒像我欠你债,成老赖了。”

  赵聿生听去没言声,师傅说他颈部筋络堵得慌,“是睡眠不好吗?现如今的年轻人,不是和电子产品打交道就是夜生活娱乐。多少得给自己匀些时间的,放放松散散心,皇帝不差饿兵嘛,身体到底是革命的本钱。”

  “他可不是什么饿兵,手底下养兵的,百斤担子加铁砣,哪有囫囵觉睡。”

  赵聿生阖眼一笑,“我谢谢你了,别给我戴高帽子,它快倒了。”

  “倒不会倒的,温沪远情愿把女儿交与你,证明还有最起码的信任在。”

  一钟头的肩颈按摩毕,赵聿生打发师傅去了,和周景文排排仰卧烧烟。

  后者自打跳去卡斯特,基本只参股不问事,他有个兼职身份:掮客。日常混迹于茶馆会所,倒卖一手的生意消息也联络引见合作双方,一旦成交就从中攫取佣金。

  他告诉赵,“那天我听人说,年初建仓的国安基金,一家私募机构,在管资产月底就能破两亿,什么水平?关键合伙人之一你绝对认识……”

  “温沪东。”赵聿生衔着烟抢白。

  “你知道?”

  “上个月温童还没来的时候,温沪远叫我调查过。国安的注册资本是六亿,温沪东属于普通合伙人,对基金债务有无限连带责任,他出资了八千万。这份投资是个人名义的老为,和冠力不瓜葛。事出前,他谁也没通气,连温老爷子都不晓得。”

  周景文微微错愕,展眼又一副意料之中貌,“从什么时候起,这人做事就完全不和弟父打商量了?真要拆伙单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他有资本又有头脑,所以不怵。兄弟俩阋墙的事已经搁在明面上,但老爷子向来一碗水端平的做派,不特为偏颇谁,由着他们自己斗,孰赢孰输他绝不会插手。”赵聿生淡漠状,烟蒂揿在缸底,余烬呲呲作响,

  “前几天董事夫人给外甥女做生辰,老爷子故意在当天摆了两道宴,午宴请温童,晚宴再把温乾招过去。这样才不给两家落话柄,外人看来也是绝对的公平。”

  “老爷子在冠力还有股份。”

  “嗯。如果有一天,棺材板当真等不及要盖,他遗嘱上这份股的转让权,既是连城玉玺也是要害祸端。”

  窗外昏沉的天色,城市水洗过一般,蓄雨浓云矮矮向下轧,闷雷裹在其中,像铁桶里阵阵钝响的瞎炮仗。

  安歇良久的赵聿生起身,一手系着衬衫扣,一手去捞边上西装,“小畜生要放学了,亲娘又做甩手掌柜,我去接。”

  话里草蛇灰线般的那个人,叫周景文思绪一陡刹,他无痕笑笑,“我得向你声讨一下,你老姐不单对宝贝儿子甩手,对我也负心汉极了。连苏河湾的一楼门禁都不肯我挨。”

  唔,某人匝领带间混不吝应着,“清官难断……风月债。这个中原因多半得靠你们自个弄清爽。不过我也得提醒你,苏河湾少去。温童被温沪远安插过去了,你一头号嫌疑人,别回头连坐上我。”

  “不摸锅底手不黑,你怕什么?”已然起立的周景文,视线定定锚在他面上。

  赵聿生半晌才应,“淤泥里待多了,没人能浑干净。”

  *

  周一例会收梢后,归位的温童短暂放空,脑子里蛛丝和马迹冷不丁一撞,她缓缓在搜索栏内敲下铭星二字。

  又在内网和论坛中搜罗了一番,得到的可参考结果寥寥,但越极思越有趣,因为所有相关讨论不外乎一个共同关键词:

  赵聿生。

  另外她发现再一个端倪,先头从赵聿然口中听到的生疏名姓,周景文,也是该话题的常客。从内部论坛可知,此人是申城上一任副总,来得多得意,走得就有多不光彩。

  OA上他的履历线索已被格式化了,温童悻悻退出来,趁饭后歇晌的功夫,偷与蒋宗旭打听这个人。

  “他呀,”蒋宗旭没好话,“说不中听些,就是小人卖国贼。”

  “怎么能确定他是内鬼?”现成的全部根据都难究真实度,没有法律盖棺定论,有的只是七嘴八舌的非议而已。

  殊不知信息核聚变的世道里,比起眼见为实,人们似乎更直觉信奉空口的耳听。

  “我这么说吧,假设当年周景文没有即刻跳槽,兴许还能自由心证。偏他急急跑路了,人一亏心就是戏子卸了妆原形毕露。他自己不想洗脱嫌疑,我们凭什么要施舍清白?职场上,利益当头感情其次,就是这么骨感且残酷。”

  对着蒋宗旭一副快言快语的愤慨貌,温童不由,“你对公司还挺忠诚的。”

  “那当然,我打心底感谢冠力给我的一切。”

  一句话叫温童记起小左被开当日,她和赵聿生的对白。

  他这人有无佛心拎不清,蛇口是真真蛇,只管问她,“你的意思是终于开窍想同我联手,把温乾拉下马?小姐,空头支票兑不了现的,你拿什么本事和我谈?

  再有,我实难相信你对冠力有此等忠心。它没给过你什么,反过来,你对它也只是半道拣来的薄情,比纸还薄。”

  他笔挺站立的时候,低大半截的温童总需仰首瞧,脖子都抻酸了。

  她面不改色反问,“那你呢,你对冠力有几分忠心?”

  对面人丢神,片刻后不恼反笑,“考验我?你能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

  实心眼girl歪头,“城府我玩不过你,人情交际上也没你吃得开。因此我判断一个人是黑是白都凭直觉,凭你说话的口吻颜色,只要你说,我基本不会揣测话外音,发散什么深意。”

  “噢……”尾音拉得长长,某人顿几秒再话道,“那我说喜欢你,你也不发散什么深意?”

  温童当即一懵,心头訇然地擂起鼓。

  所幸他没叫她难为情下去,自行推翻,“你看,信口雌黄前也不起草稿,轻易就能打嘴。”

  “我也没着道儿啊!”她受挫乃至气急,“您还是庆幸这话没给女朋友听到吧,否则我跳黄浦江都洗不清。”

  赵聿生在咫尺间,目光去她眉睫刮了一遭,就这么盯牢她,十余秒没接话。

  莫名温童的神思就因此拐去那晚的乌龙,以及背锅被拍的事,她清扫下喉咙道:“那歌星应该是你女朋友吧,我这点推理功夫还是有的。”

  “你眼睛很酸?”

  “嗯?”

  “眨得没个停,再眨要痉挛了。”

  “……”

  ……

  神识逃也似的归回现实,温童禁不住翻出滴眼液点了两记,再调去工作状态。

  顺便,把有关赵聿生和铭星暗箱牵扯的舆论,悉数拷进U盘里。

  *

  周二这晚,拓展训练前夕,预报明晨放晴,老天不得歇地赏入伏前最后一场甘霖。

  温童有份下周出勤的任务,精密机床代理商大会,这是每位销售翘首以待的良机,可以笼络好些下线人脉。

  几乎整个销售部都将出动,她自然不能独孤,同时也意味着,须得万事俱备才不会在抢人战里落得手空。

  同事即敌手,平日笑嘻嘻,枪响了谁也不饶情。

  于是她再度拖沓超时了。

  也再度和晚走的赵聿生电梯中不期而遇。

  “明天拓训还走这么迟?”他开口的时候,视线朝玻璃幕墙外。公司除开逃生用的一律为观光电梯。

  鸦青夜色里,耿耿星河不在天际,尽数在钢铁森林和遥遥人间。

  “嗯因为在给下周的代理会临时抱佛脚,笨鸟不先飞,迟早给人扔后头。”

  赵聿生回头看她,“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识人前亮出自己的身份,能加分。”

  “我不想要这个作弊分,虽然的确,出了象牙塔谈公平很奢侈。但我借由小左吃到了教训,非黑即白的章法和既定的道德准绳下,投机者势必更有概率遭到反噬。”

  他目光无声踅回去,来了句难辨否肯的应答,“你是怕反噬,还是怕再被人当成往上爬的垫脚石?”

  “能给人做垫脚石,双刃地想,起码我还有利用价值。”

  赵聿生没过多赘言,只拎出兜里戴腕表的手,曲指叩叩玻璃墙,叫她随之朝下望:

  环融中心制高点的镭射激光灯,雨幕中以睥睨姿态,扫过地面蝼蚁般的众生。

  “垫脚石只有用完了趁手被丢的命,垫到多高,丢下去摔得多重……”

  他侧首来望她,“再被打回原形,你舍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Chap.6:莫忘空城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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