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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天荒兴致勃勃地,邀他共进晚餐,再家常不过的晚餐。

  温沪远却莞尔推脱,他说自己已然吃过,兴头再高,胃口不奉陪了。

  “改日罢。”回头又问她,“要去日本了,兴奋吗?”

  “当然。”

  “是和聿生一起,也依然兴奋?”

  他不等她回答,“你们相与还不错的样子。”

  温童被他盯得瘆得慌,急急摇头撇清,“我兴奋只是因为要去日本。”

  之后温沪远又说了什么,温童搞不拎清了,正如他此刻干脆来电详谈的内容一般,信息量过大,她信或不信都两难。

  “我们上季度项目的首期产品,由于终检时性能不过关,研发最终搁浅了。但铭星这次提前试发的新产品,可以说就是在我们数控核心上改良的复刻版。很多参数细节……我敢保证他们有我们的图纸。”

  像是会读心一般,他抢答她心头的疑问,“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我们的技术有产权水印。这是我从千禧年,集团起于微时起,就咂摸到的办法。

  剽窃等不正当竞争防不胜防,我只能把把柄藏在产品里,也许同你说不着,但你只要听、只要照着做,我是不会害你的。

  那个水印是刻意纰漏的设计硬伤。全程是我们工程师节节把控、环环拿捏出来的理念成果,他们尽管偷过去了,却果真没纠出错。

  这就好像一门心思扑在抄作业的学生,是没可能分神管答案对错的,也没那个才识储备。”

  那头光火到温童能在这边听到掼茶杯、砸桌子的动静。

  她觉得他这人两面得很极端,多数时候挺读书人,清高又识大体,唯独对这份基业疯魔极了。

  倘若每人都须有一样事为之疯魔……

  她终于能理解,为何妈妈对他的爱会无疾而终。

  “你先沉住气,”温童起身在包里翻到录音笔,“所以为什么这份怀疑又扣到了赵聿生头上?”

  对面人答非所问,“这些天我会在分部清查泄密根源,一并要求法务介入。

  你所要做的就这么一件,很简单,在他缺席公司的关键时刻里,盯紧他动向。”

  言毕就撂了电话。

  空拉拉的盲音里,温童望着手心仰躺的录音笔,思绪像是潮水反复地澎湃又干涸,拍着她这条滩头鱼,进不得进又退不得退。

  *

  终究,她将那张备用卡同录音笔一道,捂在了巾着袋里。

  被赶鸭子上架般地,心头揣着沉沉包袱出了门。

  入了夏的伊豆天暗得迟,等天色悉数染黑,花火才能昭显出颜色。

  但宇多田是个抢时间的执行派,老早派了两辆车候在门外,要首先送他们去热海。

  尽管两地之间相去不远。

  临时拉建的考察团小群里,赵聿生申令众人一楼汇合。

  温童着急忙慌奔下去时,乃至发髻还没绾好,散发松垮在肩上,就这么郎当地嵌着根和风簪花。

  簪花是樱花骨朵型,垂两挂扇穗子,踩着她小跑节拍,一缓一急地很是灵动。

  “铭星那件事你也听说了吧?”

  某人正同陈子瞻说着话,迎面就见温童蹿过来,通身小纹和服,底色是很淡的米白,金红鲤鱼印花全铺作跳色。

  都赖她,他一跑神没听着陈的回应。

  “我是不是拖后腿了?”

  温童心里没底地问,她没敢但不得不瞧上眼前这人。赵聿生穿得简便,一套深蓝底家常和服而已,宽窄相间的竖条纹,双臂环着胸,极简风衬得人五官更精神立体。

  他面上淡淡地,晾着她不作声。

  陈子瞻说:“没拖没拖,女孩子总要耽搁些对不对?我们理解。”

  “非把磨叽说得这么中听,老陈,功力见长啊。”

  某人一句揶揄完,兀自抹身出去了。

  路上几人逸兴遄飞地扯闲篇,宇多田向他们介绍风土,说到伊豆,温童禁不住抢答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那是她第一次听说这里的源头。

  发音不是很规整,息声后即刻有人匡正,她偏头去,赵聿生坐在另一侧窗边,托着腮面无神色地瞧她。

  形容在倒退的街景衬底下,蒙着西落日光,油画一般,他突地用日语问她,“为什么盯着我?”

  温童似懂非懂,“得感谢赵总教诲。”

  “我教诲你什么了?”“你”字发得尤为重,像是不买账她的说法。

  孙陈二人带另几位坐后面那辆。

  于是后座就仅有他们,赵聿生迟迟得不到她应言,索性不动声色挨近几分。即刻温童警铃大作,把包拦去中央,又想到些什么忙把包救回来。

  她耍滑头道:“赵总今天穿得十分好看。”

  某人愣了愣,失笑,“你的油腔滑调也是我教的吗?”

  他视野里,一向怯生生的人竟斗胆顶嘴,“你不是不承认教过我什么吗?”

  说着摇摇祭字团扇,下颌一扬,然而颊上的红无论如何也扇不褪。

  赵聿生千不该万不该在此刻想起,陈子瞻上午同他玩趣的话:

  都说和服有人.妻之欲。

  又或许,即穿即脱的衣服本身就是欲望阀门。

  -

  晚七点二十分,花火大会准时拉幕。

  斑斓光影在喧嚣里灿烂又凋零,周而复始,人间一刻浩荡如封膛炉火,一刻又回归终场似的平淡。

  闹市行人扰攘,捞金鱼、鲷鱼烧、折扇风铃,夏日限定因为是限定所以美好至极。

  赵聿生也有许长时间没融入这种清欢烟火气了。

  宇多田问他上回看花火大会是何时,他恭敬回答,得追溯去十六岁,母亲带他去镰仓,为了犒赏他学业辛劳。

  “时间过得真快啊。”宇多田喟叹。

  “是的,时间从不饶情。”

  某人正冥冥觉得哪里不对头,队伍里丢了人的时候,一小孩就因撒野没仔细路,直接撞他怀里。

  好在他一面提醒当心,一面臂弯兜住她。只是万幸之不幸,她的巾着袋惯性使然地掼在地上。

  宇多田绅士地低身去够,女孩却抢了拍,且还不高兴他帮忙,“里面有重要东西。”

  “童年真快乐啊,不是吗?”宇多田不恼反笑,冲她离去的背影感慨。

  那女孩的本能动作和温童车上言行叠图在一起,赵聿生陡然同宇多田抱歉告退,再就一径原路折回,找到孙泠。

  后者果然说温童没在。

  他没有好耐性听孙泠说下文,但有足够的定力,一路大步走出祭场,一路不消停地拨温童电话。

  她挂了他就再拨,一遍复一遍,除非他能亲口问到她:

  在搞什么幺蛾子?

  终究拦上一辆计程车,入座即超额结账,赵聿生关照司机,务必最快速度赶回热川中心。

  -

  一簇红光像落海般地,去到天上,晕开涟漪。

  随即播撒下细碎的残片,从窗玻璃上刮过去。

  这动静骇得温童一悸。

  她坐特急线回来的,从路上到此刻的907房间,心跳仿佛千军万马碾踩得不得歇。怕到连顶灯都没胆开,做贼心虚地只留床头一盏光源,蹲身盯着床头柜犯愁。

  几乎没有一个绝佳藏点,能保证万无一失不被赵聿生发现。

  床角机械性嗡鸣不断的手机,后来干脆被她揿了关机键,又用被子捂牢,自欺欺人。

  那团花火转瞬即灭的时候,温童突如其来地迷茫,她究竟在干什么。

  她无法从自己的所作所为中自洽,更遑论什么行其心所安的归宿感。火光燃着人间连带这里,她停下手上动作,歪头,放空地凝视烟花起起落落。

  视线一磕绊,又落到床上某人叠整的衬衣西裤、皮带领带。

  它们堆置在半明半昧的昏暗里,却在下一秒,被骤然铺洒的白光照亮。

  温童没来得及回过神,开顶灯又阖门落锁的人,三两步过来捞她起身,随即反锁她双手。

  赵聿生气息里隐隐还淬着些酒意,“给你备用卡是这么用的吗?”并非愠怒反倒是玩趣,又或者,出乎意料的口吻。

  三下五除二他顺走录音笔,“自己买的?”

  温童惶恐到战栗,摇头复又点头。

  “真是自己买的?”某人双臂圈围,欺到她耳边质疑,“那你买来查我什么?个人作风还是私交环节有没有聊到你,你很在乎答案吗?

  再有这三脚猫把戏不管是你自发的还是被教唆的,未免太烂太蠢,想出它的人,兴许脑子真该返厂重修一下。”

  他上半身略矮几公分,仰面审视她面上怖色。

  又忽而感到好败兴,这人赧起来怒起来脸都会红,偏生害怕时脸煞白的。

  “对不起,我不该擅闯你房间。”温童话完就一副逃也似的架势。

  赵聿生禁锢回她。气力角逐间二人一并跌在床,她几乎七魄全出了窍,在沉没的边缘勉力挣回自己的意志,然而,

  然而在由身上人垂首封住唇舌,一并剥开前襟的时候,一切就晚了。

  温童下颌被某人扳过去,听他问她为什么出这么多汗,以及,“这家隔音不知道如何?总归大概率比上回拓训好。”

  “赵聿生……”

  “不是你先入瓮的吗?”他声音轧在她眉间,话完黑暗里就起了窸窣动静。

  温童擂鼓般的心跳,随蜷曲的右腿一同蹬落下去。

  浴衣坠去地板,最后一簇烟火的尾光掉在上头,失重往生,亦死亦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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