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细雨落杨花49
司马光看了看那沾满血污的毯子,捧场道:“因有尸体阻隔,血液不能流到尸体的正下方,导致毛毯上有部分空白。其他地方皆被血浸透,颇符合血液从背后流溢至地面的走向……不知江少丞发现了什么特殊之处?”
江临道:“司马判官说得不错。但下官还请诸位想象一下,血液若像寻常一般浸染这块毯子,那么它的背面应是什么模样的呢?”
司马光想了想道:“这毯子上虽有些花纹,材质却大差不差,想来背面的血迹形状应该和正面差不了太多吧?”
“说得不错。”江临教人又去取来了几块沾了血迹的毯子,向众人解释道,“下官教人将那屋中剩余没沾上血迹的毛毯全部裁下,分别以泼、洒、淋、浇等方式使其染上鸡血。”
“随即下官便发现,只有少量血液的话,无法完全渗透整个毛毯。而在血量充足的情况下,只要不是刻意某一点上慢慢浇灌,上方的血液面积会比毯子下方的要大,但二者的形状基本一致,血液的分布也十分会均匀。”
“按照郑贺被砍死的现场,血量绝对充足,流血形式也并非浇灌,那么其血液痕迹也该符合这几个特点。但是……”江临顿了顿,将最初的那块毛毯的背面翻向众人。
众官员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裴好竹的背后都被冷汗浸透。裴北晴眼眸一垂,微微捏紧了椅子扶手。
只见大块血迹的边缘形状倒是与正面大差不差,可那血迹中间却缺掉了一块不太规则的形状,仿佛血液就是透不过来似的。
司马光最先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是这处的材质与其他地方不同吗?”
“还记得下官刚才说过,少量血迹无法渗透整个毛毯,若是这张毯子上原本就有一块凝固的血迹……”江临又拿出一块血迹已经凝结了的毯子,在其上泼下新鲜的鸡血,待其充分渗透之后,将之举起。
正面被鲜血覆盖,看不出原本的血迹,但待江临把毯子的背面反转过来,众人便看到其上明显有一块未被渗透的空白,与案发现场的痕迹几乎完全一致。
“毯子上沾了一片凝结的血迹,新鲜的血液自然无法向下渗透……”司马光恍然大悟道,“所以在郑贺死之前,这个房间里就有人流了血?”
江临颔首道:“之前下官一直想不通,若郑贺当晚定的是天字二号的房间,为何我们会在玄字二号房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如今看来,那位被白玉堂目击到的杀手在用短刃夺了郑贺的性命之后,又在其背上连砍数刀,会不会就是为了掩盖这地上的一片血迹呢?”
之前陈知府案三司会审的结果众判官已有所耳闻,都知道白玉堂曾出堂证言说一个踏雪堂的杀手夺去了郑贺的性命,又想将其死因嫁祸在他的身上。
前案已经核验过的证言此刻也不会受到质疑,江临甚至还安排了白玉堂在堂外等候,若此案顺风,便可上堂补充证词,提起他在裴府看到信鸽一事,挑破裴府和踏雪堂的关系。
此刻裴好竹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几乎咬牙道:“……江少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官只不过是根据现场的证据,心头冒出一种猜测而已。”江临趁热打铁道,“郑贺的死亡时间被推定在子时前后,裴侍郎又在子时前不久离开,身上也不曾带伤,那留下这片血迹的还能是什么人,这个人又是被谁所伤呢……”
这话虽稍显婉转,但时间点卡得这样紧凑,与直接点出裴好竹的大名并无甚分别。
再结合花凝欢的死,虽然江临并未直言,但在座官员都不禁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个可能。
根据香寄语的证词来看,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裴好竹当晚确实去了畅春楼的玄字二号房,召了花凝欢作为舞姬。
但中间却不知出了什么意外,使得裴好竹错手杀了花凝欢。他在仓皇逃走之时被香寄语无意间看到,随后又派了踏雪堂的杀手来此掩盖杀人的事实。
而杀手在挪动尸体的时候,或因不小心被郑贺看见,或因发觉地毯上的血迹无法清理之类的原因,杀害了独自一人的郑贺。
杀手用鲜血掩盖了之前那片血迹,顺便为裴好竹制造了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但最令众位判官动摇的是,这番推理全都基于一个改换过三次证词的琴女身上。
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敢轻易就下结论。
江临也知他们的忌讳之处,朝身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教对方随时准备好去将白玉堂传上堂来。
准备给裴府身上再添一根稻草。
而裴好竹看到众判官的脸上纷纷露出难以抉择的凝重神情,也能觉出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利。
他的浓眉郁结成一片,仍狡辩道:“裴某真是不懂江少丞在说什么。即便现场又发现了另一片血迹,也有可能是郑贺与凶手搏斗时留下的,并不能说明什么。”
“郑贺一介书生,有何能耐与踏雪堂的杀手对抗?而且若按您没有召过舞女的说法,花凝欢当晚应常伴在郑贺左右,为何您在看到那一小片血迹时,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杀手,而不是已经死亡的花凝欢呢?”
江临理了理衣袖,道:“还是说,因为当晚召见花凝欢的人是您,所以您一直不敢提到她的名字了呢?”
“你们……你是想说什么?你说清楚……什么死,什么……”
此一问打得裴好竹措手不及,他的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眼睛不自觉想往裴北晴的方向看去,却又慌忙止住。
江临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向来很会掩饰自己情绪的裴北晴也蹙起了眉头,似是不曾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你还不愿认罪吗!”听着裴好竹的语无伦次,香寄语的情绪忽然爆发,打断了对方说道。
傅毅一拍醒目,要喝止香寄语的无故喧哗,香寄语却猛地磕了几个头,待额头一片鲜红后才哭道:“各位官爷容禀!裴好竹当晚召我姐妹花凝欢作陪,出来时神色匆匆,身上带着血迹,这些都是妾身亲眼所见!他杀害了花凝欢的事已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各位会因为妾身的出身质疑妾身证词的可信度,可妾身并未有过半句虚言,若官爷们还不相信,妾身愿以死明志!”
话音未落,香寄语便站起身,在众人反应过来前一头撞上了墙边的柱子。
鲜血顺着红柱蜿蜒而下,这样的发展是任谁也想不到的。
维持公堂秩序的衙役们慌忙冲上前去,却只能扶住一个已经软软倒地的香寄语。
来试工的云殊上前一试,抬眸向傅毅道:“已经没气了。”
所有判官都被香寄语以死明志的举动震撼到了,江临也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咽了气,惊吓之余,颅内也隐隐作痛起来。
何至于此?
待会儿白玉堂便会上堂指证裴府与踏雪堂勾结一事,香寄语何至于为此事自寻短见?!
公堂之上突生变故,傅毅复拍了几下惊堂木,想要按例休堂调整,一旁长久静默无言的裴北晴却忽然起身开了口。
“且慢。”
江临还未来得及为之前怀疑过香寄语的动机而产生什么情绪,裴北晴说出的话便又颠覆了他的认知。
众人都以为裴北晴要说什么对裴好竹的维护之语,却不想听到的是对其罪行的一锤定音。
“当晚好竹醉酒回府之际,愚妇曾去一扶,确实闻到他身上沾染了一些血腥之气。”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