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7
不过好在公司有驱蚊装置,至少他们设计部的办公室里没什么蚊子,又因为空调温度开得低,她平时上班还得裹着毯子,画画的时候只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
迟慕森那天专门派了肖执过来遴选参与这次江城项目模型建设的人,其他实习生似乎想要抓住最后时机好好展现自己,纷纷举起了手。
然而当时康若宸还在重感冒,全程戴着口罩趴在桌上画方案,压根没考虑要举手参与模型的事情。
盛腾举手之后发现康若宸依然趴在桌上,不免多了句嘴:“宸宸你不是能力很好的吗,不举手啊?”
康若宸指指自己的嗓子,示意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出。
他知道她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但考虑到康若宸确实能力出众,还是不由分说地拽着她的左手举了起来。
“康若宸也参与遴选!我跟她一块的,不是说最好两人组合吗?那就我们俩一组!”
狼总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手指立刻就追了过来,隔着空气远远点了点康若宸的脑袋。
“你们这组行,康若宸能力不错的。我记得她这两天重感冒是吧?能准时完成工作吗?”
康若宸勉强撑着桌子站起来,用嘶哑的嗓音接话:“可以。”
她是这样的脾气:如果是自己无法完成的工作,她宁愿不参加;但如果参加了,那她一定会尽全力完成。
所以虽然一开始她不想参与,但现在被选上了,她还是会尽全力。
站在一旁的肖执自然把这件事原模原样地转达了迟慕森,然而当时迟慕森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遴选结束,大家凑在一块开了个会,安排了各自的工作任务之后就散会去忙了。
领导层也知道实习生的工作经验不够丰富,安排任务的时候刻意给他们减少的工作量,但也不能真的让他们光打杂,只是相对降低了实习生的工作难度。
正式员工的工作任务更多,但是小狼知道康若宸的能力,暗中上调了她的任务量。
康若宸身体底子不好,一生病就拖拖拉拉好一阵子好不起来,又不想耽误大家的工作进度,在大家都已经下班回家之后依然独自坚守工位画图。
因为这次的模型搭构是分组进行,她的任务难度上升也意味着盛腾的工作量增加,他这会儿已经扛不住下班回家休息去了,康若宸还守在岗位上继续忙。
迟慕森以前还在CO打杂的时候就习惯性下班前看一眼公司各层楼的情况,这个习惯被他一直带到现在,注意到设计部的灯还亮着,他想了想,让电梯在设计部那层停了一下。
她听见了来自走廊的脚步声,以为是盛腾折回来拿东西,吸吸鼻子,继续忙自己的。
“你还不回去吗?”
这道声音结结实实地吓到了依然裹着毯子的康若宸,她下意识回头,清了清还没恢复的嗓子。
“迟总。”
“没记错的话现在是下班时间,不回去?”
康若宸重新看向自己的图,删掉刚刚因为被惊吓而画歪的那条线,摇摇头。
“我想画完这层再走,盛腾已经把他那部分的数据算出来了,我需要做的是讲一堆数据变成清晰可见的图。他这两天会把剩下的做完,我不能耽误大家的进度。”
“小狼说你这几天都在发烧。”
“下午吃了药,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康若宸明显在回避他的视线。“迟总如果忙完了的话就先下班回家吧,我会尽快结束工作的,不浪费公司的能源。”
话都已经这么说了,迟慕森也不想再这继续傻站着,原本都已经走出去,却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折回来,径直走到她身边去看了一眼她的图,旋即隔着空气指了指她的模型。
“A区的数值算错了,你在这坐一晚上都不可能画得出那组数据的图,盛腾因为自己的错误在给你增加不必要的工作量,你该下班了。”
康若宸怔愣了半晌,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迟慕森已经走远了。
她重新看向自己画了一大半的图,耳边全是刚刚迟慕森的声音。
真的太像了。
不同的音轨渐渐重叠,那道已经变得模糊的声音再次重新响起,熟悉得让她霎时陷入惶恐。
康若宸保存好了当前的进度,转而拉开抽屉拿出了那本速写本,小心翻开。
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个速写本她从不离身的原因,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这本本子很厚,迄今为止只用了一半,但被用掉的那一半里全部都是对同一个人的肖像速写。
那个被她藏在心底里的人。
*
CO对于康若宸的家庭状况的背调并不详细,这不是因为CO的背调小组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他们家刻意对外隐藏了这些事情。
她有个哥哥叫康若阳。
她的父母不具备生育能力,但又想要一对儿女,所以当初从福利院抱来了三岁的男孩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孩。
这两个孩子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这对夫妻并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只把这两个孩子当自己亲生的来抚养。
康若阳和康若宸也很好地长大了。
在康若阳初中时出了件事。
那时他刚从学校出来,打算去离学校不远的那所小学接妹妹回家,骑着自行车路过小河边的时候,他注意到一群人正在围殴一个小女孩,甚至到最后直接把那个小女孩推进了河里。
那条河水流湍急,如果就这样站在一边不管不顾,以那个小女孩的力气没多久就会被冲走。
所以当时康若阳丢下了自行车直接跳进水里救人。
当时把小女孩推进河里的那些人也懵了,就那样站在岸边看着,最后还是几个好心的成年人从康若阳手里接过了那个被一双瘦弱的胳膊托起来的小女孩。
至于康若阳……那些成年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冲走。
康若宸当时仅仅被告知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父母把她放在班主任家里住了两天,等她被接回家的时候,小区门口搭起了一个大大的棚子。
康若阳笑着拍的白底证件照被放大了至少十倍挂在棚子正中间,棚子里摆着一尊棺木,上面盖着一层红布。
周围哭声震天,还夹杂着不少成年人对自己孩子的骂声。
那是康若宸第一次直面生离死别。
当时把小女孩推进河里并全程站在岸边围观的那些孩子是被自己家长带去的,任由家长怎么说,他们都不肯给装着康若阳的那尊棺木下跪磕头,所以家长们气急败坏地直接在葬礼现场揍了他们一顿,其中一个小女孩还结结实实地挨了来自父亲的好几个耳光。
还有个小女孩和其他所有孩子都不同,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跪在垫子上颤抖着落泪,她的家长声泪俱下地边磕头边道歉。
康若宸花了好几天时间消化这件事,从那时开始,她就一直在劝自己接受现实。
但她做不到,所以把画着康若阳的肖像的速写本带到了现在。
她亲眼见到了母亲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在几天不见之后就全部变白,也亲眼见到了平时能一口气扛五袋大米上七楼的父亲眼角突然多出几道岁月的痕迹。
她觉得耳边有很响的声音,很吵,吵得她两眼发黑。
现在她才知道那是耳鸣。
她那时不知道要怎样形容“痛苦”,现在也不知道。
但是每次在看到迟慕森那双和康若阳很像的眼睛的瞬间,她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像是有无数把尖刀狠狠扎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好希望那双眼睛真的是康若阳的眼睛,但她也很清楚,康若阳和迟慕森根本就是两个人,甚至他们在各自的一生中都或许不会相遇。
他们确实长得像,但也确实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