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50
因为这次主要工作就是围绕材料展开，廖宇尚在江城停留得久了一些。
有了上次的教训和顶头上司的兜底，康若宸现在也不再启用小狼发给她的那套方案，而是全程采用自己的稿子。
廖宇尚很满意她这样的变化，完成剩余工作的时候都笑眯眯的。
大概正是因为现在执行的那套方案是康若宸自己画的，她对于这个项目的整体走向都很关心，几乎每天都会到现场查看最新进度，在工作的过程中也越来越大方自然，好像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工作节奏。
这些变化都明明白白地落在迟慕森的眼里，他能看得出来康若宸越来越放得开，心情自然跟着好起来。
那天她在现场盯着工人搅拌材料，像个好奇宝宝似地蹲在桶边看工人师傅把不同的颜料混在一块。
她的色彩敏锐度很高，手边又放着自己画的图，看到工人拿起第三桶蓝色材料的时候突然喊了停。
“这样颜色饱和度会很高的，都晃眼睛了，我们就是要降低饱和度才选择了这个颜色。”
师傅很喜欢这个认真的小姑娘，这么多天下来也和她差不多混熟了，笑着接话：“你这就不懂了吧，现在看这个颜色觉得饱和度高，等下混进去之后就不会了。”
康若宸依然抱着膝盖蹲在原地：“但是我们之前试色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试色用的颜料没这么高的明度，颜色如果出现偏差的话，这一块区域都会跟着出错，浪费材料不说，还会影响项目进展。”
工人还是笑：“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混色，我当然能把握好这个度，你放心吧，绝对能调出你想要的那个颜色。”
她一下子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阻止，只能无奈地抓抓头发，说话时带着半分犹豫半分乞求。
“师傅你就信我一回，我真的觉得这个颜色不对，明度太高了，混进去之后会破坏整体的色彩平衡，现在这个蓝都已经有点荧光了。”
迟慕森和廖宇尚起初还在别的地方聊项目的事情，肖执察觉到不远处的动静，立刻跑过去。
康若宸一手拿着色卡一手端着pad，站在原地两眼无神地盯着这桶可以说是直接被调废了的材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师傅也在生闷气，边收拾东西边嘟嘟囔囔：“叫你别出声别出声，我之前调色的时候没出过问题，现在好了，你一说话，全搞乱了。”
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这样手足无措地站着。
看到肖执过来，还在念叨康若宸的师傅像是找到了救星：“肖助理是吧？你现在看看这颜色能不能用，调色出问题了，如果用不了的话，这些材料就只能全部报废了。”
肖执从康若宸手里接过色卡，简单比对颜色之后无奈叹气：“师傅，廖总可说过说您的调色是最好的，但是现在做成这样，我们实在是没法用。”
“这真不是我的问题，我之前工作的时候都没人在我身边叨叨，但是这次这个小姑娘在我这边念叨了好久，搞得我一下心烦意乱的，唉。”
工人也跟着叹气。
“我看看能怎么补救吧，真是无语，女孩子家家非跑来这里指手画脚的，搞错了又是别人的问题，待在房间里抹抹指甲油逛逛网上商城不好吗？”
“我在你倒这桶油漆下去之前就明确说了这个颜色不对，是你非要说你的色彩很好所以要我相信你的能力，是你说你做了很多年所以不会出错。明明我一直在跟你说这个颜色明度太高了，是你不相信我。我来现场这么多天了，如果一开始就觉得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话，为什么当时不说呢？非要等到自己工作出现了问题才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吗？”
肖执急忙拉住康若宸：“冷静。”
迟慕森和廖宇尚也听见动静，匆忙过来：“怎么了？”
康若宸听工人师傅又在两位领导面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之后，焦躁地揪住头发。
如果领导真的认为这次的事情责任在她，且不说这些材料如果全部更换新的就要她自掏腰包赔偿，整个项目的进度都会因为这一个小小的错误停滞下来。
这口锅真的太大了，一下子压得她喘不过气。
迟慕森转而看向康若宸：“师傅说你一直在他身边叨叨，你当时都叨叨了些什么？”
康若宸现在整个人都是木的，还是肖执帮她把话重复了一遍。
廖宇尚只是点点头，说话时相当严肃：“这批材料是直接从国外调货来的，国内没有存货，如果全部更换，时间会拉得很长，非常耽误进度。宸宸，你这次真的做错事了，不该影响工人正常工作的。我知道你喜欢画画，但是现在这是在工作，不是在你的画室里，工程上的事情和普通的画画是有区别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对不……”
迟慕森插话：“如果要你来补救的话，你会选择怎么做？现在现场还有一些剩余的颜料可以用，你能在利用这些剩余的边角料的基础上补救回来吗？”
康若宸总算抬起头，看了眼迟慕森，又看了眼周围堆着的颜料桶。
“你觉得你可以补救。”
她再次看向迟慕森，眼神里还是有些不确定，但微微握拳的手已经证明了迟慕森刚刚说的话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那就试试看吧，没事的。”
康若宸挠挠头，把手上的pad交给肖执拿着，转身看向那几桶颜料，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挽起袖子。
连那位工人也退到一边去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能搞出些什么名堂，看到小姑娘费力地拎起一桶黑色，忍不住笑出声。
“丫头，你这是真想破罐子破摔呢？”
她没接话，扫视了一眼周围，想想还是往已经调废了的那桶颜料里加了倒了一半，随后拎起另一桶颜料，眼里满是坚定。
迟慕森全程抱臂站在边上看着，视线一直没离开她。
他一开始还在好奇她为什么剑走偏锋全部选择深色，甚至真的担心她是不是要破罐子破摔，但到后面她开始耐心搅拌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笑容。
这明明是她最擅长的事情，他本不该担心任何，在飞机上看她画云层的时候就知道了。
师傅也明显没想到康若宸能用一些原本要被扔掉的边角料救回了这些至少价值五位数的材料，在她放下搅拌机之后忍不住啧啧称奇。
“厉害啊丫头，你是不是专业学这个的？”
康若宸没接话，看着已经被弄脏的手和衣服，满头大汗地四下巡视，一只手已经把湿巾递了过来。
她在擦汗的时候听见迟慕森带着笑意说了一声“做得很好”，随后整个人定在原地。
工人原本打算就用这桶颜料开始紧锣密鼓地工作，却没想到迟慕森叫住了他，茫然地转身看过去，对上那双严肃的眼睛。
“师傅，您刚刚说这个小姑娘一开始一直在您耳边叨叨，我助理说她叨叨的内容其实是劝您不要加那桶颜料。所以这个错误到底是谁造成的呢？”
寂静。
“康若宸的色彩敏锐度很强，如果一开始您就信了她的话直接搅拌，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您说您做这行十多年了，经验确实丰富，但从性别这块来否认她的判断能力，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工人笑着搓搓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也是担心小姑娘家家的不懂这其中的门路嘛，廖总说得没错，这确实和画画不同。”
迟慕森扫了一眼廖宇尚，视线重新回到工人身上：“希望不会再有下次了。”
廖宇尚笑着缓和气氛：“迟总倒也不必这么袒护自家员工吧，宸宸过去就很喜欢叨叨，指不定真的是因为宸宸的话太密了才导致的问题呢？现在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接着工作吧，不需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谁的员工谁袒护，不管她话多话少，出问题的是工人，解决问题的是她。”
肖执眼看廖宇尚的脸色拉下去，立刻上前拉住自家头儿，眼神示意他说多错多。
迟慕森这才闭了嘴，摆摆手，目送工人拎着颜料继续去忙碌。
康若宸全程没说半个字，依然在神游。
*
迟慕森其实并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在成功挽救了一次危机之后还这么失神，看她衣服也脏兮兮的，在中午吃饭之前让她先回房间去换掉。
换好衣服之后的康若宸没急着出门去找领导，而是默默坐在桌边，拿出那本被撕掉了一页的速写本，翻到扉页的那张画。
她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隔着空气触摸那张满是铅笔墨迹的脸，只是盯着康若阳的笑脸喃喃地念着。
“我真的做得很好吗？”
自然没人应她的话。
半晌，康若宸才回过神，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闭上眼睛，勉强扯出个微笑，声音轻得像是只在和自己对话。
“宸宸，做得很好。”
*
廖宇尚此前并不知道康若宸对色彩的敏锐度到了这个地步，在离开现场的时候就好好夸了她一句，却没想到她完全不理人，连迟慕森叫她都没叫住。
大家围坐在桌边吃饭的时候，廖宇尚拿来了让助理去买的衣服，笑着递给她。
“刚刚确实是我们工人的失职，他托我向你转达他的歉意，我看你那件衣服被弄脏了，自作主张给你买了件新的，这点小礼物应该不算违反你们公司的规定吧？”
康若宸本不想接，略有迟疑地看了眼自家领导，得到他的眼神肯定之后，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纸袋。
廖宇尚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
但迟慕森能明显察觉到康若宸的话变得更少了，也不知道原因，试探性地看了她几眼，却发现她的视线从她接过礼物之后就再也没停留在任何人身上，而是全程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饭菜。
他知道她面对喜欢的食物是什么眼神，虽然这张饭桌上也有她很爱吃的牡丹虾，但她的状态始终很是低迷，像是被人拽进了深渊。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