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想了半天,才悠悠道:「恨过,恨过的。」
169
我真实地恨过陆执。
当他打伤大哥的脚时,当他步步紧逼让宋家破产时,当他幕后绸缪间接害死三姨娘时,当他不择手段要置爹爹和大哥于死地时,当他在爹爹临死前都不能让他瞑目时。
当他娶我做二姨太,害我不能和许君初在一起时。
我都恨过他。
可所有的恨相加,随着时间,随着战争,随着陆执生命的流逝,渐渐地,也都如指间流沙般划过了。
毕竟,他的人生终究是先被宋家给毁了。
170
陆执越来越严重,甚至有一回躺在床上,就像是要死了的模样。
我握住他的手,让他再等等,再等等,可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等什么,而我又让他等什么。
陆执醒来的时候,还是抬手替我抹去眼泪,抬笑道:「哭什么,你为我哭什么呢?」
是啊,我为陆执哭什么呢?
171
又到了秋天。
这一年是难熬的了。
仔细想想,每年都难熬,而我却一年一年地全都熬过来了。
172
黎音去了趟南京,还给我带来了许伯父的消息。
tTzL
许伯父投入新教学的改革中,主张学习外来思想时也可用论语道理中的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他提倡扬中国文化并接受新事物的发展。
许伯父致力于教学,也重新找到了他自己的路。
173
母亲虽看不见,但她跟邻居们相处得好,时常一处唠着家常、切着腌菜,日子倒也过得轻巧。
记得以前她总嫌弃这些市井妇人粗鄙,那些人也嘲笑母亲装腔作势,要不说日久生情,她们都已成了谈天说地的好姐妹。
对了,这个月我涨了薪资,比别人多出一倍的钱。
174
我发现每次我觉得稍稍安稳些了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导致我无论什么事都会抱着最糟糕的想法去看待。
时间一久,很累的。
所以我告诫自己看开点,劝人劝己都这么说。
可是,现在真的已经在慢慢变好了,不是吗?
175
我学着给陆执炖了鸡汤,前面我的厨艺挑战都失败告终,黎音说这是最简单的了。
我按照法子一步步来,还加了党参枸杞,一点都不敢偷懒地盯着火。
黎音笑我不用那么认真,可我是下了决心的,决心要给陆执煮一碗汤,我煮的,能喝的,汤。
我眼巴巴地守了三个小时,没失败,我尝了,黎音也尝了,是好喝的。
最后端去房间的时候,陆执居然不在。
176
我在督军府上下找遍了,又去找了马副官,马副官立刻派了人出去,我还去了胡同,去了陆执父母的坟地。
去了饭店,去了茶楼,去了码头。
我想不到陆执还能去哪儿。
他也根本去不了哪里,我到处找,到处找。
脑子里莫名想着。
陆执是一定得喝上我亲手煮的汤的,更何况,冷了又不好喝了。
177
我站在络绎不绝的大街上,不知还能去哪个方向。
我很怕他就这样死去了,我很怕他也这样死去了。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我会在宋家找到了他。
178
日头都要落了。
他就坐在从前的院子里,穿着那套深绿色的军装,靠在长椅上,望着那边的棠梨树。
我恍惚着试探地走过去,太不真切,他像是完全好了的样子,容光焕发,眼神里的坚韧与神气通通都回来了。
只是这段时间他瘦了太多,下颌角依旧是瘦削的,嘴唇也干燥苍白。
他转头看到我时,并不意外,反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轻缓问:
「来坐吗?」
他对我笑着,夕阳的光打在他脸上,眼睛里也盛了那缕光,和煦耀眼,笑容明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目光、神情都是那样的温柔,根本看不出他是平常那般冷漠的人。
我忽然愣住了。
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陆执,本应该就是这样温柔的人啊。
179
我都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坐在这个院子里。
对面的柴房,柴房前面的老水井,还有从前我晃着腿坐在上面看陆执做事的石头台阶。
我总和孩子们在这里踢毽子跳皮筋。
一切都那样熟悉,却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那边的棠梨树被风吹落了许多的枯叶。
清风寂寥下,陆执和我都不动声色地坐着,我们彼此无言,更像是不舍得破坏此刻的静谧。
「在想什么?」我问他。
陆执伸出了手,什么都没摸到又收了回来。
「我在想很久以前那个问我疼不疼的人。」
风太冷了,不知不觉就吹红了眼。
他微抬起下颚,迎着风,目光长久地落在树上,眼神中仿佛回忆着什么,他哽咽道:「我现在想回答她……」
「疼,疼得很。」
疼吗?
疼啊。
桃桃整理
风带过,天上的云似乎都被吹散了,只剩下蔚蓝蔚蓝的天,美却孤寂。
「我们回去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