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磋磨8
嘴里被封着过了一夜,方长誉现下颌骨酸麻,嘴巴很干,肚子很饿。可是,她不敢要水喝。
她只能舔了舔浇在她嘴唇上残留的水。
“安王殿下……”
她一开口,便是沙哑柔弱的声音。
方长誉弱弱道,“安王殿下,小女那天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您,可您也差点掐死我,您也消气了吧?您能不能放我走?安王殿下饶命——”
“那日你骂别人是狗,你以后就跟狗一样活,可以饶你狗命。”
方长誉不敢说话了。说到骂别人是狗,他自己难道不是翘楚吗?秦老狗、裴狗、刘狗……
朱启铎捏着她的下巴,似笑非笑,“怎么?这么一点委屈,就受不了了?”
看她这副宛如白莲花的样子,实则鬼心眼儿不少,他就忍不住想折磨她。
“说说吧,这一出借刀杀人,有什么目的?”
方长誉心里咯噔一下,“殿下说什么?小女不明白。”
“你爹方谨行贬官青州,便是因为有刘新作证,证明他私收贿赂。刘新该是你的仇人,而不是你口口声声叫得亲热的舅舅。”
朱启铎面无表情地扒着她的底,心里想着,方家全家被迫离京,唯独只有她一个人留下来,这讨厌的小东西真是胆大包天。
当场被人扒了个底掉,方长誉心想,他虽然才刚刚回京,却对京城的形势了如指掌,他并不是外头传言的控制不了自己的魔头,他实则是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十年前,他就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随时摆出一张冷漠的脸了。
方长誉死撑着,“小女不懂这些,爹爹突然离京,怕我跟着遭罪,才将我托给舅舅照顾。”
“还是不懂?那就慢慢想,刘新已经把你送来了王府,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思考,该怎么答话。”
她垂死挣扎,“我真的不知道殿下说的什么借刀杀人。”
李兰玉说过,她被审问时可以甩给他,可是,她不想做个没用的娇娇女,她可以再扛一扛。
朱启铎脸色冷冽如冰,不想再跟她多费口舌,给侍卫长李松霖使了个眼色。
李松霖很能领会主子的心意,当即拿来一个药瓶,取出了一颗乌黑的小药丸,捏着她的颌骨,把药丸塞到了她喉咙里。
朱启铎也不着急了,刑讯逼供手段多的是,他倒是想看看,这讨厌的小东西,到底能不能撑到明天。
方长誉弱弱地问,“这是什么药?我服下这颗药会死吗?”
李松霖回答她,“这药叫十二春。服下这药不会死,会生不如死。”
果然,她就知道,该来的折磨还是来了,她还是没能躲过。
朱启铎吩咐道,“带下去关押。”
李松霖即刻将她带出了承运殿。
他们一路往后,走过了几道长长的辇道,穿过了几座大门,路过了大大小小二十几座恢宏的殿宇。这一路上,林木茂盛,亭台错落有致,钟楼与鼓楼交相辉映。
他们快步走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才终于到了整个王府的□□部分。
□□是厨房、内库房、后花园、下人房还有马场、射箭场等地方的所在,方长誉被眼前一幕震惊。
一颗高大的树上,挂着一具血淋淋的男人尸体。尸体身上的衣裳,已经被血浸透了,破烂的衣裳下,清晰可见皮开肉绽。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方长誉反胃得差点呕出来。
路过的侍从都很忌讳,快步地从旁经过。
尸体的正下方,还有一摊血迹。
显然,这是一个被杖刑活活打死的人,被吊在这儿放血,是为了震慑众人。
方长誉问道,“这……这是谁?”
李松霖道,“他是王府的左长史。”
左长史是王府特有的内官职务,算是王府奴仆里的总管事,一般是从宫里派来的内监。
方长誉又问,“他为什么被打死了吊在这儿?”
李松霖道,“因为他擅作主张,容许锦衣卫佥事把你送进了王府。”
方长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放她进府的人,尸体已经挂在树上了,她还会远吗?
方长誉被李松霖带到了王府的审理司。
审理司主管王府的内部事务,审理司的管事,是朱启铎从亲兵里挑选的张尧寒。
张尧寒把方长誉上下打量了一遍,“哟,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得罪了咱们殿下?”
方长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张尧寒一拍手,“不管怎么说,你是第一个入住安王府禁闭室的人。”
这座王府是五年前建成的,建成之后,就一直都空置着,只有少数的侍从,负责打扫而已。安王近十年都在西北,最近才回了京,也才刚刚入住。
所以,方长誉就成了第一个走进安王府审理司的人。
这种时候还拿她逗乐,方长誉鄙视着他,“呵!”
李松霖提醒张尧寒道,“休说诨话!这是殿下亲自下令送来的人,你只负责关押,不许跟她胡扯。”
“是是是,知道了。”
等到李松霖离开,张尧寒嬉皮笑脸地对方长誉道,“走,小美人,我带你去禁闭室。这儿暂且就只有你一个人,你想住哪间,你随便挑随便选。咱们王府的禁闭室,比其他地方宽敞干净,不过啊,晚上就冷清了点。”
方长誉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两个时辰之后,方长誉就知道那毒药为何叫十二春了,因为每隔一个时辰,药效就发作一次。
每次药效发作,她的腹部就开始剧烈地绞痛,仿佛有虫子在啃噬她的皮肉,每次都痛得她满地翻滚,冷汗如雨下,痛起来真要了她的命。
黄昏时,李松霖来给方长誉送了果腹的吃食。
此时是毒性发作的间隙,方长誉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着。
李松霖瞧她才过了半天,就已经奄奄一息,便劝说她,“方姑娘,你想要解药吗?”
“想。”
“那就跟殿下说实话吧。”
方长誉却回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借刀杀人。”
李松霖提醒她道,“方姑娘,你早点坦白,就早点不受罪。殿下的逼供手段还有很多,就算那五大三粗的蛮族汉子,到了他手里也没有不招的。”
方长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不肯说。
李松霖叹了叹气,只能离开了。
到了夜里,天气还很冷,牢房里又没有地暖,好在有一床又破又旧的被子可以裹身,她才不至于冻死。
可是,毒药发作得十分准时,一次不落,每隔一个时辰,她的腹部就绞痛一回,她每回刚刚熟睡片刻,就马上被痛醒过来。
她都不得不赞叹研制了这毒药的人。
如此,三天无孔不入的毒药折磨之后。
朱启铎突然把侍卫长李松霖叫去问话。
“殿下,您有何吩咐?”
“那女人还是嘴硬?”
“是。”
“把她提来。”
李松霖得了命令去提人。而朱启铎,则陷入了一些旧时的回忆。
当年皇帝生母秦贵妃——如今的秦太后盛宠,而他的母妃王氏只封了小小选侍,在秦太后威势下生了他,遭到秦太后的妒忌打压。
秦太后诬陷王氏品行不端,先皇亲自下了令,不许王氏再接近皇子,不许抚养他。幸而,当年的皇后郑太后出面,接了他去抚养。
先皇驾崩后,皇帝登基,因皇帝年幼,秦太后的娘家渐渐掌控了朝政,权势更是一天天壮大。
那一年,方长誉的父亲方谨行给他当老师的那年,他还不是战功赫赫、逮谁骂谁是狗的安王,那年他空有尊贵之名,实则无依无靠。他的母妃王氏生辰,他精心准备了一支嵌宝石的金簪,打算偷偷去送给王氏。
他向来是谨慎的人,可一想到能见到母亲,就多了些兴奋,把金簪拿在手里摩挲着。他一时疏忽,金簪就从他手里掉了。
好巧不巧,那天秦翊祺去抽查皇帝与他的功课。
“安王殿下,您身上怎么带着一支女人的金簪?”
先皇下了旨,不许王氏接近他,他偏是在王氏生辰那天,揣着一把女人的金簪,他少不了一顿责罚就罢了,他母亲王氏也要被连累受罚。
有秦翊祺唆使,前朝也会纷纷上疏,指责王氏违背先皇之令。
朱启铎那时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坚称不是他的。
秦翊祺追问,“那能是谁的?总不是皇上的。安王殿下,做了错事就要承认。”
这时,蹭吃蹭喝了一年的小书童方长誉,哒哒哒地跑上去,“这是我的。”
“这么贵重的饰品,你个小屁孩儿能有?”
“我偷了娘亲的。”
结果,方长誉就被罚了好一顿手板子。她被打得双手血肉模糊,嗷嗷大哭,可任谁追问,她都说就是她从母亲那儿偷来的。
她父亲方谨行因教女无方,被罢免了侍讲学士的职务。
不多时,方长誉被带到了朱启铎的面前。
朱启铎记忆中那个背了锅挨了手板子,嗷嗷大哭却不肯说出他的小女孩儿,和眼前这个刑讯逼供下还嘴硬的女人,重合在了一起。
这毒药把她折磨得不轻,小脸儿煞白。
朱启铎丢给她一个小瓷瓶,那小瓷瓶落在毯子上,滚到她脚边。
方长誉一愣,赶紧捡了起来,倒出一粒塞进嘴里。
李松霖也一愣,他的主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才三天而已,居然放过这个女人了。
“你的那点小伎俩,粗陋不堪,只不过,刘新也属实该抓。”
方长誉这三日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有气无力地回道,“殿下,您说是就是吧,我压根儿不懂。”
她若是耍了花招,又没半点骨气地投降求饶,他定要把她丢进青楼。
但是,她一个柔弱女子,居然撑过了这要人命的毒药折磨三天,还能咬死不认,这小女人骨头多少算是有点硬,他倒是没那么生气了。
他讨厌软骨头的贱东西,远远超过耍计谋。
他心里的戾气,突然消散了许多。
这京城里,让他在意的东西,已经所剩不多了,好在,有一些东西还是没变。
她扛到这一步,就算为了小时候替他背锅的恩惠吧,她不肯说,他也不打算再逼问下去了。一码归一码,他自不会再因这事儿折腾她。
“带她下去安置,好好洗洗,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