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那散漫的声音和着响亮……247
容敛笑意更深,走近几步,要说什么,却被杭絮驱马拦在他与容攸之间。
“三皇子真是好兴致,在坊市肆意纵马, 倒也称得上技术精湛。”
容敛不知有没有听出杭絮话中的嘲讽, 打个响指, 那白马“哒哒”跑到他的身边。
“小婶婶谬赞,光凭方才那一式, 侄儿就知道自身骑术远不如你。”
“十六妹妹肯定是吓坏了。”
容攸摇摇头:“没、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他的神色不知何时变成情深意切的愧疚,“这样吧,我带妹妹去太医院,让太医给你开几副安神的药, 怎样?”
容攸不说话,一昧地摇头。
容敛终于放弃,叹了口气,不知怎的带了点遗憾:“那这样吧。”
“李顺!”
随着他的喊声,另一匹马出现在街角,颠颠地接近,最后在几人旁边停下。
一个矮胖的人影下了马,擦擦额上的汗,哀声道:“我的殿下欸,您慢些吧,要是奴才跟丢了怎么办。”
容敛没理会对方的抱怨,“给我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定个包间。”
“怎么了?”
“我刚才骑马,差点就撞上了十六妹妹,这不是给人赔个罪嘛。”
李顺一愣,视线转向杭絮与容攸,终于认出对面的两个人,额头上的汗顿时流得更欢。
“殿殿下,您说差点撞上了十六公主?”
“耳朵没事就好,”容敛拍拍太监的肩膀,“别让我说第二次,快去吧。”
“公主殿下,真是对不住了,三殿下骑马也没个注意,冲撞到了十六殿下,都是一家人,还请不要放在心上,我现在就去定——”
“不必了。”
杭絮打断太监喋喋不休的废话,“我还有事,不便赴约。”
容敛耸耸肩,“小婶婶不去,单独请一请十六妹妹,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目光看向容攸,声音带笑,含了点朦胧的要挟:“十六妹妹,给三哥一个赔罪的机会嘛”
容攸没说话,可杭絮却感觉到,女孩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了自己的,掌心满是腻滑的汗水,正微微颤抖着。
她握回去,替对方回道:“不劳三皇子费心,十六公主已经与我有约,赔罪之事择日再议吧。”
说罢,杭絮上马,向容攸伸出手,“阿且”两字几欲脱口,在嘴里转了几圈,咽回去:“来,抓住我。”
容敛摇摇头,望着马上的两人,极遗憾的模样,“那好吧。”
他转个身,“李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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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了马,进了王府,容攸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杭絮心中生出疑惑,相比于之前,容攸的性格显然要开朗许多,即使是面对欺负过她她的姜月,也没有退缩,怎么一见到容敛,却变得如此胆小?
她拉着对方的手一路到院子里,把人按在椅子上,又将一杯热茶塞到手里,对方这才渐渐回过神。
容攸抿了一口茶,小声道:“絮姐姐,谢谢你。”
“没事。”杭絮在她的对面坐下,“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怕三皇子,他欺负过你?”
女孩摇摇头:“没、没有,我跟三哥哥没有见过见过几面。”
“那为何害怕。”
“三哥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很、很可怕,非常、非常……”
那是五年前发生的事,她才八岁,皇后刚嫁入宫廷,对这个怯懦又可怜的公主十分怜爱,常召她过来。
年纪较大的几个皇子已经出宫建府,皇后也逐个去探望了一番,轮到三皇子的时候,随手带上了容攸。
皇后同三皇子谈话,怕容攸听着无聊,让下人带她去花园玩,容攸那时胆小极了,被人带到花园,也不敢乱跑,怕撞见生人,于是钻进假山里,想着下人来寻的时候就出来。
谁知假山里有个密洞,她脚步踏空便跌了进去,幸好身子软,没有摔伤。
假山下的空间不大,只有几间牢房,里面的东西却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不绝于耳的惨叫□□、满地横流的鲜血,最里面吊着一个男人,两根铁链从肩膀下穿透,身边摆满了各种刑具,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伤口爬满了蛆虫……
容攸吓得几乎动弹不得,扒着洞口拼命想往上爬,却无论如何也上不去。
她虽然怯懦,可生于皇家,绝对算不上笨,知道爬不上去,便躲在一个角落,蜷缩四肢,不发出一点声响。
地牢里来了人,是三哥哥的声音,和逗弄她时一样,带着散漫的笑意。
那散漫的声音和着响亮的鞭子声,似乎永不休止,在她的耳边盘旋。
吊着的男人一开始还在小声□□,后面完全没了声息。
她蹲了好久好久,直到腿麻了,容敛才停下来要离开,跟在对方身后,她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这个肮脏血腥的地方。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府里的人找了容攸好久,皇后急得要哭出来,说怎么跑到那么远去玩。
自那以后,容攸便愈加胆小沉默,一听见容敛说话,便控制不住地发抖。
断断续续地讲完整件事,容攸的眼眶已经发红,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那种场景,纵使只有八岁,那些东西也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絮姐姐,我做了好久好久噩梦,一见到三哥哥,就会想到那些……”
杭絮没有说话,揽住对方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脊背,“好了好了,没事的,你已经长大了,他伤害不了你,你很厉害的。”
她的声音低低的,是不知所措的安慰,容攸喉咙一涩,自从娘亲走后,再也没有人像这样安慰过自己。
杭絮哄了好久,容攸的情绪才安定下来,眼眶仍红红的,半挂不挂着两滴眼泪。
她倒不认为这是矫情,第一回 上战场的新兵,见到满地的死尸残肢,回去后往往要吐上好几回,严重些的病上一场。
容攸所见到的那些场景,或许比战场的还要可怖些,更何况那时她才八岁,才是个小女孩,能够把自己藏好,跟着人偷偷溜出来,就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强。
“对了。”
杭絮忽然想起什么,握住对方的肩膀,“阿且,你跑出来的时候,没让人看见吧?”
容攸摇摇头:“我藏得很好,没、没人看见。”
“那就好。”
她舒了口气,不过也对,若是容敛发现容攸,怎么会让她活着回去,在地牢里解决,岂不是一劳永逸。
“三哥哥为什么要做那些呢,我不明白?”
“阿且不要多想。”她摸摸容攸的脑袋,“可能是他受了刺激,又或者是癖好,总之,那样是不对的。”
虽是这样说,杭絮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滕州那次,她就知道容敛有折磨人的癖好,但她绝没有想到,竟是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的。
容攸八岁,容敛才十二三岁,比杭景还要小一些,想到杭景拿着鞭子对无辜之人发泄情绪的场面,她的内心除了厌恶和不适,还有着一丝淡淡的惋惜。
究竟是什么事让他变成这样的?
杭絮压下无意义地探究,又问道:“那阿且,你还记得那地牢里都是什么人吗?”
“男人还是女人、有没有老人孩子?”
容攸道:“不像中原人,都长得黑黑的,身上画满了黑色的线。”
杭絮一愣,黑色的线,这是北疆人的图腾,可五年前,爹爹正与北疆战得正酣,京城里绝不可能有一个北疆人。
她心中涌起一个模糊的猜想,可仔细去寻时,却又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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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攸在王府又待了一会儿,吃了午食才回去,杭絮钻进书房,查起了北疆各族的资料。
容琤今日来得很晚,直到天色变得昏黄,才匆匆进到院子。
杭絮出了书房,正要告诉他自己今日的发现,却在见到他紧蹙的眉头时戛然而止。
“怎么了?”她问道,心中有些慌乱。
“温承平今日上了折子,谈到了如何给杭将军断罪的事,皇兄方才让人召他进宫。”
杭絮心头一紧,温承平给爹爹断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手腕被握紧,“我带你进宫。”
容琤低头,眼神温柔又凝重,“你为皇兄立过许多功劳,又救过皇后,再加上我,皇兄不会不理睬我们的请求。”
“我已经给娘亲写了信,她也会帮我们求情。”
“至少可以为我们多挣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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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连马车都没有坐,快马疾驰到了朱雀门,可接近御书房的时候,仍听见了里面粗犷的声音。
温承平还是早了一步。
随着靠近,对方忠心又恳切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
“陛下,杭文曜此人不得不防啊,他掌管北疆五十万大军兵权,就算关在地牢,谁知道会不会内应?”
“到时他振臂一呼,北疆便要落入外族之手,加上西郊的二十万近军,他若鱼死网破。京城何人能防,定然沦陷,留他性命,难免夜长梦多。”
“臣斗胆恳请陛下,即刻褫夺杭文曜所有兵权,削去爵位,将其处死。”